球場邊,希諾正為兩人複盤她們打球時的一些問題。


    “愛麗絲小姐,作為一個沒有基礎的新人,你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不是追求高級的技巧,而是培養出一種正確的球感。盲目追求專業級別的技巧,不僅會導致球感的缺失,對你未來的成長也沒有任何好處。就像你剛才在練習中一直糾結於所謂的外旋發球,但真正成功發出去的球又有幾次呢?手法、耐力和姿勢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心態,伱明白嗎?”


    “我明白我明白!”愛麗絲連連點頭:“但是外旋發球真的很帥啊!身為風花球小王子的我,如果連這種標誌性的發球都學不會,豈不是有負盛名?”


    希諾無語,她從來就沒聽說過這種發球手法,何況愛麗絲什麽時候有“盛名”了?換成現在的格洛麗亞還差不多。


    灰發少女靠著腦海中憑空多出來的記憶與經驗,在剛才的練習中穩穩壓了愛麗絲一頭,但這並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因為愛麗絲本身就是個新手罷了,以格洛麗亞“年少成名”的背景,不應該打得有來有回。


    “所以格洛麗亞小姐,你的問題也非常明顯。”希諾矛頭一轉,對準了旁邊正咕嘟咕嘟喝水補充體力的格洛麗亞,後者放下水壺,很天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啊?我也有問題嗎?我還以為自己剛才的發揮已經非常完美了呢。”


    “當然。”希諾沒有被她的賣萌打動,毫不留情地指出:“如果說愛麗絲小姐的問題在於過分追求超出自己水平的技巧的話,你的問題就在於總是想將自己已經學會的那些技巧發揮到完美的地步——發球要完美、接球要完美、連回追和站位都要完美,好像不這樣就不足以體現出自己的技法有多麽高深。然而你要明白,所有的技法都是為了戰術服務的,真正的風花球高手運用技法的目的,是為了將接下來的對局引入自己的戰術目標中去,追求速戰速決的時候應該怎麽做、想要長盤決勝的時候又該怎麽做……這些從戰術層麵延伸出去的視角才更為重要。至於技巧,人又不是機器,在高強度的比賽中總會有分心失誤的時候,過分追求完美的後果就是一旦失誤便一瀉千裏,再也沒有挽救的機會了。”


    光說還不夠,她起了興致後直接搶過愛麗絲的球拍,擺了一個發球的姿勢為格洛麗亞演示:“比如,在剛才的第三小局中,你試圖通過一個完美的發球起手,配合精準的站位和預判性的揮拍,控製每一次擊球時的間隔與力度,從而達到控製對手走位的目的。這一套流程聽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每一個步驟都不能出錯,甚至哪怕是起手發球失誤了,都有可能變成自己的潰敗,這種太冒險的打法,除非到了絕境時,我們一般不會提倡。如果你想要控製對局節奏的話,可以像我這樣,正手起拍,平穩發力,不要過分追求壓線,以降低上限的代價穩固下限……”


    “哦哦!”格洛麗亞看得目不轉睛,一邊聽她的講解,一邊若有所思地點頭,仿佛真的領悟到了什麽。因為她是天才選手,就算以前這具身體從沒有接觸過風花球,大腦裏的記憶與經驗也能幫助她迅速融會貫通。至於愛麗絲就沒有那麽好的待遇了,她連那些專業名詞都聽不懂,你還能指望她領悟戰術、戰略和比賽節奏這種東西嗎?


    她隻能酸溜溜地嘀咕一句:“現在天賦型角色已經不受歡迎了,還得是我這種從初學者一路磨礪成為高手的人設才有魅力。”


    說得好,那你到底磨礪了什麽?


    大家都沒有理她,愛麗絲自討沒趣,嘴角一撇,低頭撿起地上的風花球,拿在手中把玩,心裏卻想與其說這些還不如趕緊開始練習呢,理論有什麽用,我愛麗絲可是實戰派!


    這麽一想她又沾沾自喜起來,仿佛實戰派就天然地壓了理論派一頭。


    想著想著,愛麗絲忽然意識到哪裏不對勁了。


    “這不對呀。”她捏著下巴,一臉猶疑地看向希諾:“你不是說自己對風花球不感興趣嗎,怎麽會對這些技術手法和專業名詞那麽熟悉?”


    正在為格洛麗亞演示如何精準發球的希諾,動作似乎僵硬了一下,然後她收起球拍,仿佛若無其事般咳嗽了一聲,說道:“因為,我是格林德沃人嘛,而風花球又是格林德沃地區最流行的運動項目,不管是在城裏還是在鄉下,討論度都很高。所以,就算我不感興趣,也會有各種各樣的信息主動找上門來。久而久之,我就對它有了那麽一點點的了解,這並不奇怪吧?”


    聽起來是很合理,但是——


    “但是,”愛麗絲更加懷疑了,目光死死地盯著希諾看,一副追根究底的模樣:“你說的那些技法和戰術,還有親身演示時的動作和姿勢,怎麽看都很專業啊。你該不會參加過風花球比賽吧,希諾?”


    “呃……”


    希諾的笑容變得有些尷尬了,誰都能看出她一定隱瞞了什麽。愛麗絲立刻便興奮起來,雖然她不知道有什麽好興奮的,但這種感覺就像是悄悄窺探別人的隱私那樣,不覺得很刺激嗎?


    看起來天才玩家不刨根究底是不會罷休了,希諾心中暗道不妙,正在想有什麽辦法能轉移這家夥的注意力時,來自場外的救星及時出現了——


    “小姐,您邀請了客人上門嗎?”


    隨著聲音由遠及近傳來,一位穿著黑色燕尾服的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球場外,希諾看到他便眼前一亮,語氣跟著輕快起來:“韋伯,您怎麽會在這裏?不是去葡萄園裏視察了麽?”


    “是的,但視察已經結束,經營狀況大體還算良好,所以我回來向老爺和您匯報情況。”名為韋伯的老者恭敬道,他的目光隱晦地在林格等人的身上掃視了一遍,很快又落在希諾身上,微微躬身行了一禮:“我看到布蘭迪在球場外麵吃草,還以為她調皮跑出了馬廄,正想將她送回去,沒想到原來是小姐帶她出來散步了。還有這幾位客人,就是小姐您之前提到的新朋友吧?”


    “是的。”


    希諾對林格等人說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韋伯·溫斯萊特,夏多利莊園的管家,同時也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長輩,對我來說是如同另一個祖父的人。”


    “小姐您這麽說,真是讓我受之有愧。”韋伯笑了笑,然後也躬身向林格他們行了一禮:“夏多利莊園已經很久沒有新客來訪了,幾位既然是小姐的朋友,也請盡管將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吧。如果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直接向我說,我會盡力滿足各位的。”


    林格輕輕點頭:“有勞您費心了,韋伯先生。”


    而後,希諾又向韋伯介紹了林格幾人的來曆,老管家明顯是知道內情的,因此對於這些突然出現在莊園後院的陌生人的身份,並沒有提出什麽質疑,倒是希諾提到愛麗絲和格洛麗亞都要參加這一屆的雅米特杯錦標賽時,他小小地驚訝了一下。


    “難怪小姐會帶各位客人來到這裏。”他感慨道:“如果我不曾記錯的話,您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過這座球場了吧?”


    很久沒有使用過?


    也就是說,以前是使用過的?


    果然,對風花球不感興趣什麽的,都是托詞罷了。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希諾身上,有好奇也有疑惑,但好奇和疑惑都指向同一件事,那就是她為什麽要掩蓋自己的過去,難道喜歡打風花球對於大家族的繼承人而言,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嗎?而林格則想得更多,他注意到,雖然韋伯說這座球場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過了,但他們剛剛來到這裏時,卻發現它被打理得非常幹淨,不像之前看到的羊毛倉庫和養蜂場,已經處於半廢棄的狀態。


    再聯想到夏多利莊園的仆人都被遣散,如今負責打掃和維護莊園的人是希諾,那麽,是誰將這座長時間沒有使用的球場保養得如此完好,已經不需要多說了。


    對風花球的戰術和技巧十分了解、觀摩兩人訓練時會忍不住親自上手指導、明明很久沒有打風花球了但依舊時不時來打掃球場……種種細節可以證明這位少女對它仍有留戀,但為何不將這項興趣愛好保持下去呢?看起來也不像是遭到家族方麵的壓力、被迫放棄的樣子吧?


    麵對眾人的注視,希諾無奈地笑了笑,她似乎不打算解釋什麽,而是轉移話題,和老管家聊起了他去視察產業時的情況,這就讓林格他們無法繼續追問下去了。畢竟少女是歌絲塔芙家族的繼承人,了解家族產業的經營狀況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們這些外人可沒有理由打擾。


    這個簡單的小插曲徹底打斷了之前的話題,待雙方交流結束之後,老管家韋伯抬頭看了看天色,便向眾人提出道別,因為他還要回去向希諾的祖父、同時也是歌絲塔芙家族如今的家長匯報那些產業的經營狀況。隻不過,在他離開之前,希諾還拜托了他另一件事。


    “韋伯,如果你要去見祖父大人的話,勞煩替我向他詢問一聲,我想要留客人們在莊園共進晚餐,不知道祖父大人是否允許。”


    “一定將您的話帶到,小姐。”韋伯看了希諾身後的客人們一眼,臉上浮現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老爺是熱情好客的性子,得知小姐認識了那麽多新朋友後,一定會很高興的。”


    然後他就轉身離去了,身影逐漸消失在球場小道的盡頭,被森森的柏樹蔭掩去。待到腳步聲徹底聽不見後,希諾才收回目光,回頭向眾人道了聲歉:“抱歉,關於留各位下來共進晚餐這件事,其實我早就想過了,隻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時機說出口,希望你們不會介意這個突兀的請求。”


    “沒關係。”林格道:“既然要留在這裏做客,那麽與歌絲塔芙家族的家長見一麵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否則,恐怕就不是作為客人的禮節了。”


    愛麗絲也不在乎,甚至求之不得,因為她早就想體驗一下貴族的晚宴了。上次在宵涼宮舉辦的晚宴隻有林格和格洛麗亞參加,天才玩家對此憤憤不平,覺得被搶走了主角的戲份,如今正是彌補的機會!


    如果希諾知道她的想法,這時應該善意地提醒一句不要抱太大期待比較好,畢竟歌絲塔芙家族一直都以儉樸和親民的形象著稱,指望在夏多利莊園體驗到如宵涼宮那等規模的晚宴,是絕不可能的事情——連人手都湊不齊呢!


    可惜她不會讀心,所以,隻能讓愛麗絲繼續沉湎於自己的幻想中了。


    這時,梅蒂恩好奇地問道:“希諾的祖父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這個問題也是其他人想知道的。


    如今的夏多利莊園隻有三個人居住,其中,他們和希諾接觸得最久,和老管家韋伯則剛剛接觸過,而對希諾的祖父完全一無所知。既然要登門做客,就得對主人家有個基本的了解才行,不然,在餐桌上無意間說出了什麽冒犯的話該怎麽辦?


    “祖父大人呀。”


    梅蒂恩的問題讓希諾久違地回憶了一下那個蒼老的男人給自己留下的印象,自從母親與父親相繼離世後,那個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他教導自己武技時嚴厲的訓斥、他看著自己放棄責任時的痛心與惋惜、還有他躺在爐火的陰影中,用略帶惆悵的語氣對自己說“昨晚,我又夢到雷納德了”時的孤獨與落寞……慢慢的,少女的眼中浮現出一種摻雜了憧憬、敬仰、哀傷與無奈的複雜神色。


    她低下頭,輕聲回答梅蒂恩的問題,嘴角帶著一抹淡得幾乎看不出來的笑容:“他是一位真正的騎士。”


    “隻是如今已經很老了。”


    簡短的兩句話,便在眾人的腦海中勾勒出一個滄桑遲暮的老騎士的形象。


    給點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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