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5章沒有人或所有人嗎?


    日暮十分,東阿爾皮斯群山的雪,被如血殘陽染成了壯麗的黃昏,一個人影沿著陡峭崎嶇的山道,慢慢登上了奧索爾山的主峰。他是烏蘇部落的首領威爾海姆·達特,按照早上的約定,前來收取聖者圖彌的手稿,同時,也是為了向某位年輕人索要一個答案。


    或許,後一件事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聖者手稿在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心中,遠沒有女兒的未來重要。


    隻是,他可能會聽到一個令人遺憾的回答。


    “鬆塔婭拒絕了。”將已經抄錄完畢的聖者手稿交還給威爾海姆首領後,沒等他發問,林格便主動告知了結果,言簡意賅:“她說自己不想離開雪山,想要留下來承擔自己應盡的責任。”


    說出這句話時,他眼前一同浮現出來的,還有那個女孩明亮卻堅定的眼神,她或許還不明白人生的每一個選擇都很重要,但已無師自通地意識到有些選擇隻能由自己來做,誰都無法左右她的意誌,哪怕那個人是自己唯一的親人。


    夏托托人是追逐暴風雪的民族,那個女孩也像雪花一樣自由,她在這裏誕生、成長、飄揚,最後又慢慢凋零,融入無盡的冰川中去,成為了永恒的冬與雪的一部分,而雪花一旦離開雪山,就會融化為水,蒸發殆盡,所以她隻有留在這裏才會安心吧。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命中注定,雲鯨空島上有生機萌發的春日、有繁榮茂盛的夏日、也有涼爽晴朗的秋日,唯獨缺少了霜凝雪覆的冬日。這絕不是空島的主人偏心,隻是對於生活在那片貧瘠土地上的人們來說,冬天實在不是什麽美好的記憶,而繼承了他們心願的天使小姐,早已將雲鯨空島視為阿維尼翁村的延續,自然不希望看到冬天仍舊降臨於此。


    她的抗拒,造就了人間一片溫暖繁榮、足以安息的樂土,卻也在無意之間,成為了那個女孩拒絕邀請的絕妙借口。世間有許多事情在很久以前就注定好了,隻是當時的人們還未察覺而已。


    “原來如此。”


    聽完林格的答複後,威爾海姆首領隻說了這麽一句話,然後便抬起頭,沉默地凝視著夕陽暈染下的群山雪穀。在他的眼眸中,黃昏還未褪去,夜晚卻提前降臨了,黑暗如此深邃,令人捉摸不透。


    他在遺憾嗎?還是說後悔呢?林格無法從他的語氣、眼神或眉宇的任何一個細節中窺見端倪,或許直接詢問是最快也最方便的手段,可年輕人至少懂得察言觀色,不會做這麽沒有禮貌的事情,因此隻能通過猜測來揣摩他此時的心情。


    遺憾也好後悔也罷,這每一種情緒都是合理的,可似乎都無法概括威爾海姆首領的內心。這個無論是言行舉止還是精神內核,都完美契合人們心目中傳統夏托托人形象的男子,光是站在那裏,便給人一種不可窺探的感覺,高如雪峰、深似穀底。


    “我隻是在想,”他忽然開口道,用厚重如磐石般的聲音,坦誠自己此時的想法:“自己好像從未了解過鬆塔婭的想法,隻是憑著一個父親和首領的身份做出判斷而已,真是失格啊。”


    他沒有明說是身為父親的失格,還是身為首領的失格,或許兼而有之,又或許都不重要。


    “我覺得您已經做得足夠多了。”林格說道:“剩下的就交給那孩子吧,雖然平時有些冒失,但她其實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麽,想要什麽。”


    所謂大智若愚,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威爾海姆首領看了他一眼:“您似乎很喜歡她,林格閣下?”


    “恩。”年輕人沒有否認:“像鬆塔婭那樣開朗活潑,同時還乖巧懂事的孩子,我想沒有人會不喜歡吧?”


    蕾蒂西亞不是人。


    “嗬嗬。”威爾海姆首領忽然笑了,這似乎是林格認識他以後,頭一次聽見這個男人的笑聲,以至於他有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聽,而接下來聽到的這句話,讓他更加確信了自己的想法,因為如果不是幻覺的話,自己怎麽會聽到這麽離譜的一句話呢:“您對鬆塔婭的喜歡,有幾分是基於憐愛,又有幾分是基於男女之間的愛慕呢?”


    “咳咳!”


    別誤會,這不是林格的咳嗽聲,而是從聖人石屋內傳來的,似乎某位少女一直都在關注這邊的對話。林格假裝自己沒有聽到,一臉無奈地看著威爾海姆首領:“若說這是個玩笑的話,未免有些太突然了。”


    威爾海姆首領卻搖搖頭,認真道:“並非玩笑,林格閣下,您的回答至為關鍵,不知道您是否聽說過機械聖女米黛與聖創騎士達楊的故事?”


    林格神色微動:“略有耳聞,不過這與我們討論的話題有什麽關係嗎?”


    “確有聯係。”威爾海姆首領說道:“據說,在那場久被人間遺忘的聖戰中,教團聯合之所以能夠擊敗掌握了時空之力的蒸汽機神亞曆山大,除去七神的力量與構裝機甲的威能外,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在於,聖創騎士達楊自我犧牲,以那股超越時空的愛戀之情,喚醒了被精煉的機械聖女米黛,使她親眼看到自己犯下了多麽大的錯誤,後悔與痛苦的情緒從內部衝擊著機神亞曆山大的神國,才使其走向崩潰。這足以證明,愛是人間不可思議的力量,甚至能夠對抗構想神明的精煉。”


    “這——”林格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希望未來某一日,若鬆塔婭成為了構想神明的載體,也能有一個人像聖創騎士達楊那樣,以愛的力量將她喚醒嗎?”


    “正是如此。”


    威爾海姆首領深謀遠慮,在鬆塔婭拒絕離開自己的故鄉後,很快又想到了另一個辦法,隻是這個辦法卻讓林格有些哭笑不得。


    愛的力量,是無限的……總覺得是愛麗絲才會說出來的話,可的確有事實作為證據,思念之情若能夠超越時空、乃至超越神明的國度,相愛的戀人便能在永恒的世界中守望,至死不渝。機械聖女米黛與聖創騎士達楊的故事,美好殘酷得像個童話。


    問題在於,威爾海姆首領怎麽會把主意打到自己頭上呢?林格很確信自己隻是把鬆塔婭當成一個活潑可愛的妹妹來看待,畢竟才接觸一周多,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能萌生情意的人,未免也太花心了吧?


    而且——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鬆塔婭隻有十五六歲吧?”林格古怪地看了威爾海姆首領一眼:“現在就考慮這種事情,好像有點太早了?”


    威爾海姆首領卻說道:“以山民的習俗,十五六歲的女孩,已是可以談婚論嫁的年紀,隻是鬆塔婭的眼光太高,目前部落內的男孩,尚沒有她看得上的對象罷了。或許隻有那種沉著冷靜、知識淵博、並且敢於挑戰奇跡、複刻聖者舊事的男人,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歸宿吧?”


    林格頓時無語,這和指名道姓有什麽區別?


    眼見話題越跑越偏,年輕人生怕威爾海姆首領在這件事上較真,連忙轉移了話題:“話雖如此,但或許不隻有這種方法可以做到呢?以構想神明誕生的原理來說,似乎隻要是足夠強烈的情感,都能衝擊祂們所塑造的神國,喚回被精煉的靈魂。所以,您和鬆塔婭之間深厚的親情,也可以成為那道橋梁。”


    “希望如此吧。”


    威爾海姆首領輕輕歎了一口氣,頗有些意興闌珊的意思。年輕人想,他恐怕是覺得,自己身為父親卻無法保護鬆塔婭、身為首領卻無法阻止她成為儀式核心的宿命、又一貫對她嚴厲苛責,恐怕沒有在女兒心中留下很好的印象。既然如此,指望親情成為聯係彼此的紐帶,似乎有些貪心了。


    不過年輕人覺得,他隻是當局者迷而已,鬆塔婭確實有意無意地躲避著自己的父親,但那不是因為害怕,恰恰是因為尊敬與崇拜。她無比渴望自己能夠成為像父親那樣偉大的人,卻又擔心自己的能力遠遠不足,會讓父親失望,因此才若即若離,不敢表明心意。


    每一片雪花都懷揣著成為山峰的夢想,盡管它們降落人間時,都曾為冰中倒映出來的小小的自己而感到自卑。


    或許,這也是女孩選擇留在故鄉的原因之一。


    威爾海姆首領似乎已經想通了,不再糾結,轉而對林格提起了另一件事:“既然鬆塔婭無意追隨各位離去,我也不便強求,隻是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同意,林格閣下。”


    林格道:“若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一定盡力而為,但如果還是那件事的話——”


    他猶豫了一下,似乎在顧慮什麽。


    威爾海姆首領看穿了他的想法,那嚴峻的臉龐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自然不會提出令你為難的要求,隻是希望,當各位離開人間、前往宇宙之時,能允許鬆塔婭那孩子在此旁觀,見證聖者的奇跡重臨。萬年以前,便有一位夏托托人親眼見證了聖者登天的壯舉,我認為,這個傳統或許應該延續下去。”


    他收起笑容,仰頭望天,黃昏漸漸褪去了,夜色正在席卷東阿爾皮斯山脈的群山與穀底,遙遠的地平線上隱約出現了幾顆星辰的光芒,寂寥地閃爍著。那是天蛇座?赤星座?還是古船座呢?這幾顆星辰在夏托托人的古老傳說中,都帶有指引方向的寓意。


    這個要求確實不算過分,隻是林格有些好奇:“您就這麽肯定,我們能夠複刻聖者的事跡麽?”


    “我不確定。”威爾海姆首領緩緩搖頭:“我隻是覺得,如果連你們都不行的話,或許,這個傳統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這還真是極高的評價,林格沉默了一下道:“聽起來,我們似乎不能辜負了您的信任,威爾海姆閣下。”


    “世間之事,皆在人為。”


    威爾海姆首領轉身,雙手捧著那個保存有聖者手稿的木箱,對林格說道:“我衷心祝願各位能夠成功,不僅是為了圓滿夏托托人的夙願,也是為了你們所肩負的那偉大的理想。在此之前,我將沉默守望,一如這千萬載歲月中的奧索爾山。”


    說完之後,他輕輕頷首,算是告辭。不過,臨走之前,林格卻喊住了他,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對成套的金色鈴鐺,解下其中一個遞過去,說道:“這個鈴鐺,就算是我給您……不,是給烏蘇部落的禮物,感謝這段時間來你們的照顧與幫助。若有朝一日,山民們遇到了什麽困難,或鬆塔婭那孩子發生了什麽以外,可以搖動這枚鈴鐺,屆時我們便會聽到。”


    他說得模棱兩可,但威爾海姆首領瞬間明白了這枚鈴鐺的意義,與其說是禮物,不如說是承諾,而且似乎比他基於霧山隱修會的承諾還要鄭重。威爾海姆首領不太清楚,山民們有哪些地方值得這位堪比聖者的年輕人另眼相待,是鬆塔婭的原因嗎?但無論怎麽說,似乎是一件好事。


    他收下鈴鐺後,一臉嚴肅地表示:“我會將它交給鬆塔婭保管。”


    也隻有她才有資格保管。


    林格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他自認為並不是一個很有善心的人,從來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因此,對於鬆塔婭,亦隻能給出這樣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了。它能否兌現,並不取決於年輕人的決心,而是取決於那個虛無縹緲的未來。


    如果給出承諾,卻無法兌現的話,不就像給出希望後又將其收回那樣殘忍嗎?


    或許,這是個錯誤的決定?


    年輕人看著威爾海姆首領離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想到。可是,事實已經無法改變了,命運早在他向蘿樂娜提出請求的時候便已確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沿著這條路,堅定不移地走下去,直至在遙遠神秘的天之聖堂,迎來最後的審判。


    如果能夠獲得女神的幫助,別說鬆塔婭,所有和她同樣境遇的人,都會得到拯救,這枚鈴鐺究竟能不能發揮作用,似乎也不重要了;但如果和理想劇情背道而馳的話……恐怕會是個殘忍的結果吧。


    要麽,拯救所有人。


    要麽,連自己都無法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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