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陽光從密林中照射進來,星星點點的光晃著眼睛。


    秋水弋微微轉醒,他周圍看了一圈沒尋到雲梁,隻看到孔方平躺在不遠處,眼睛上蓋著兩片樹葉,睡得正香。


    孔方平是個奇人,哪怕身中奇毒,身懷仇恨,依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眉眼彎彎,臉上總是帶著笑。


    秋水弋不討厭他,不然在混沌山不會順手幫他。但到了這,還是要對他還是有所防備。


    雖然他沒見過孔方平出手,但是中了百花殺能活過十年,絕對不止是運氣好。這證明他在每次慘烈的搶奪中,都能活下來。


    玉麵瓊蘆不知道在何處,若是有兩株或許可以兩全,若是隻有一株,孔方平或許是他最強勁的對手。


    秋水弋沒有等人的習慣,他拿上劍徑直離開。


    “又想不告而別?”雲梁靠在一棵樹後,粗壯的樹幹擋住了他的身體。


    秋水弋看了他一眼,再看看他站的地方,正好麵對著那一地的屍體,“守靈呢?”


    雲梁確實一晚上沒睡,他根本睡不著,解不了的毒,壓不住的痛,和已經染了血的劍,都像是紮在心頭的刺。


    家裏人都說他有治病救人的天賦,可他非要學武習劍。


    父親曾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隻有全力以赴的投入到一件事情上,才能發揮到極致。


    而他們家是注定要學醫的。


    祖輩上人丁興旺的時候,倒是曾經擅長各種奇技術法,可是最後都失去了傳承。


    但唯有醫術不能丟,這是他們家的命門,是他們唯一剩下的東西。


    所以雲梁自小就苦苦鑽研醫術,不敢有絲毫怠慢。


    醫術有所成時,父親才準許他習武。


    交給他第一把劍的時候,父親說刀劍有殺氣,用的多了,就會硬了心腸。


    就像那些名門正派,一開始隻是想傳承劍術守護一方,後來就開始明爭暗鬥,弱肉強食,身份地位什麽都想要,要不到的就搶。


    刀劍會把人的野心撐大,殺戮會帶來更多殺戮。染了血的刀劍就再也停不下來了,刀尖會永遠向前。


    不到萬不得已,劍不要染血。這是父親給他的忠告。


    此刻,雲梁緊緊抓著自己的劍,他第一次覺得這把劍這麽重,甚至他感覺劍身在抖,他狠狠地抓著劍身,直到虎口傳來疼痛。


    “你對這些死在你劍下的人,就沒有一絲的不忍嗎?”


    雲梁幼稚的想給這些死人一個慰藉,他為他們的死感到歉意,那秋水弋至少也應該對此表達一下苦衷。


    哪怕說一句他也是沒有辦法!這樣雲梁也可以對自己參與了這場殺戮贖一點罪,讓自己感覺好受一點。


    可秋水弋十分理直氣壯,“今日不死,明日也會死,明日不死,也無非就是後日。”


    雲梁知道秋水弋的涼薄,但他以為他隻是對自己涼薄,因為對楚湘雲的恨,對所有下毒之人都想殺之而後快。


    可沒想到對這些和他一樣中了毒的人,也一樣冷漠的可怕。


    “就算死是他們的宿命,可是他們死在你手裏啊?”


    雲梁攔了去路,秋水弋不得不停下腳步,“死亡也是一種解脫”。


    作為大夫,雲梁聽不了這種話,“你說的真冠冕堂皇,反正死的不是你”。


    秋水弋定定的看著他,“若是他們不死,你有辦法救他們嗎?”


    雲梁啞口無言,他目前對百花殺無能為力,對聲聲慢無能為力,這一切都讓他急得發瘋,心口像是一口苦酒在發酸。


    秋水弋一句話就紮在他的痛處。


    “若是救不了,在痛苦死去和一劍斃命之間,他們隻會求我給個痛快…”


    秋水弋殺人一貫利落,一來他是殺慣了的,剛開始確實不忍心,隻是殺的多了,心就硬了。二來,他殺的穩準狠,確實是為了給必死之人一個痛快。


    秋水弋的語調平平,但是雲梁卻被他眼裏的寒意逼得退了一步。


    雲梁聲音帶著顫音,“那你也想要個痛快嗎?”


    “我要,如果你能給我的話。”秋水弋往雲梁的手上看了看,虎口流出了血跡,“可我看你現在根本拔不出劍,不過是殺了個人,你就怕了,你不過是個膽小鬼。”


    秋水弋看透了雲梁,這個擅長下毒,也愛治病救人的小大夫,他因為殺了人心裏過意不去,所以要拉著自己懺悔。


    可是他有什麽錯?


    秋水弋上前一步,雲梁退開兩步,他確實是個膽小鬼。眼前的人,讓他又恨又憐,有時候也讓他膽怯。就像現在,這個人的眼睛冷的波瀾不驚,可就是讓人覺得冰下是洶湧的寒流,可以將人裹挾到刺骨的水下。


    “你叫醒那個呼呼大睡的人”,秋水弋指著躺在地上的孔方平,“你們兩個聯手,可以取我性命。”


    秋水弋是想死,可是他若引頸受戮,對不起那些為他付出過生命的人。


    他努力的活,隻是不想讓他們失望。


    但若有人可以殺掉他,他會感激。


    秋水弋催促道:“你去啊”。


    雲梁垂著頭,不敢看秋水弋的眼睛。


    秋水弋推了他一把,雲梁拂開他的手,“我不去。”


    秋水弋了然的點點頭,“哦,因為救過我,不能白救了是吧!”


    “可,早晚都是白費的”。


    秋水弋給了雲梁一記冷漠的眼神,轉身離去。


    “你別走”,雲梁拉住秋水弋的衣袖。


    這衣袖本就被劍劃了幾道,殘破不堪,如今一拉扯就四分五裂,露出包紮著的受傷手臂。


    秋水弋盯著裂開的衣袖,上好的材質哪怕破了也並不紮人,隻是四周的毛邊顯得落魄寒酸。


    雲梁有些尷尬,“我不是故意的”,說著他把扯開的衣袖往上提了提,好像這樣能讓裂開的衣袖長回去。


    試了幾次,秋水弋的手臂還是赤條條的,破損的布料半落不落反而累贅。


    雲梁狠了狠心,直接上手扯掉了袖子,滋啦一聲,衣袖一分兩半。一半在秋水弋身上,一半在雲梁手上。


    秋水弋皺著眉,手中的劍往上提了提,“不覺得你唐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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