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方映雪手提些許吃食步入房中,瞧見姚江月正坐在桌旁,以一塊鹿皮拂拭著手中的長劍。


    見人歸來,姚江月放下長劍,目光投向方映雪。


    兩人之間隔著幾步之遙,靜默對視,似乎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方映雪直勾勾地盯著姚江月的臉,腦中不由得想起江千辭問她的那個問題。


    倘若姚江月口中喚的是自己的名字,自己是否會因一時的煩悶與她冷戰至今?


    方映雪並未作答,因為連她自己也無法確定。未曾發生的事情,無論心中如何揣測,終究隻是虛幻的構想,而非確鑿無疑的現實。


    她開始審視自己的內心。


    姚江月對她的關懷無微不至,無論是日常生活還是修行之路,都傾注了極大的心血。她曾理所當然地接受著這一切,卻極少深思過姚江月為何會對她如此偏愛。


    她隻疑慮過,姚江月為何不對沈言清也這般好。


    如今,她已明白,人是複雜的。姚江月如此,她自己亦是如此。


    她曾把姚江月視為母親,在她麵前盡情撒嬌,肆意胡鬧。可事實是,姚江月不是她的生母,隻是她的師尊。


    可師徒之間的情感,真的足以讓姚江月對她百依百順嗎?


    方映雪並非愚笨之人。


    姚江月的目光,在透過她,看向別人。


    因而那些原本不屬於她的寵溺與縱容,毫無保留地傾灑在了自己的身上。


    或許自那一夜起,她心中縈繞的煩悶,並非源於姚江月那突如其來卻又毫無記憶的親吻。


    煩悶的根本,是深藏於她內心,那份對姚江月的情感。


    問題本就出在自己身上,而她卻一直選擇蒙蔽內心,將所有的情緒都歸咎於姚江月身上。


    江千辭是個心思剔透之人,一語道破了她內心深處自我欺騙的謊言。


    既已被拆穿,便無需繼續騙下去。


    即便眼前之人已心有所屬,可後來者也能居上,這般道理,她心中自然明白。


    念及此處,方映雪不禁笑了出來。


    姚江月見她笑了,便也朝她笑。


    “師尊。”方映雪緩緩踱步至姚江月身前,“我與江師妹嚐過這吃食味道極好,便也給你帶了些回來。”


    將手中拿著的吃食放在桌上,攤開油紙,裏麵是幾塊糕點。


    她撚起一塊,微微俯身,伸手遞至姚江月唇邊。


    姚江月詫異一瞬,方映雪與江千辭出去這一趟,不知發生了什麽,竟使得她對自己的態度有了如此顯著的轉變。


    但見自己的小徒兒又回到了往前的模樣,心中不由的生出幾分欣慰之情。


    她微微啟唇,咬下大半糕點,目光始終未曾離開方映雪的臉龐。


    剩下的一小口糕點,方映雪撚在手中,似是一個沒捏住,掉了下去,落在了姚江月的衣裙上。


    方映雪的目光向下掃過,修長的手指從她衣裙上再次撚過那一小口糕點,在姚江月的注視下,緩緩將其送入自己口中。


    姚江月看著她的動作,口中的糕點像是卡在了喉嚨,又似堵在了心房,呼吸不禁亂了幾分。


    方映雪帶著一抹溫婉的笑意,看著她略有驚訝的神情,輕嚼幾下口中的糕點,待咽下後,她柔聲問道:“師尊,好吃嗎?”


    屋內的燭火在方映雪身後跳躍,將她的影子恰好覆蓋在了身形略有嬌小的姚江月身上。


    被這片陰影包裹的姚江月像是著了道似的,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方映雪又從桌上端起茶盞,奉於姚江月麵前。她眸中含著幾分嬌媚,聲音輕柔:“師尊,喝茶。”


    茶水經咽喉落入胸腔,卻並未給姚江月帶來絲毫的舒暢。本該是溫潤的茶水,此刻卻像是沸騰的岩漿,將她整個人由內而外地灼燒,幾近融化。


    “這幾日,師尊不總想和我說上幾句話嗎?這會兒怎的,如此安靜。”方映雪直起身子,從她手中接過茶盞,放回桌上。


    姚江月這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嗯,與江千辭玩的還開心嗎?”


    “開心。”方映雪故作遺憾開口:“隻是,那首飾鋪子的東西太貴,我身上帶的靈石有些不夠。”


    “無妨,明日我親自帶你去挑選。”


    夜裏,秋風肆意,略有些寒涼。


    “......阿言......疼。”被欺壓在身下的人不禁發出微弱的呻吟。


    沈言清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似有些粗莽,連忙歉疚開口:“抱歉。”


    江千辭喘息未定,身體微微顫抖,沈言清輕輕吻上她有些泛紅的眼角,輕聲細語地問:“還疼嗎?”


    身下的人並未直言回她,而是勾住她的脖頸,讓她的身體更加貼近自己。


    江千辭穩了穩呼吸,柔聲開口:“今日可是不高興了?”


    “有一些。”沈言清並未隱瞞自己的情緒。


    她心中的不快,難以說得清是因為見到了姚江月,還是因為方映雪帶著江千辭出去玩樂,撇下自己。


    江千辭輕揉地撫摸著她的頭,解釋道:“方映雪有事與我談。”


    沈言清一時想不出方映雪會和江千辭談論什麽。但她瞧得出,今日,方映雪與姚江月之間似有隔閡。


    “談了些什麽?”她的語氣有些悶悶的。


    “有關方若鳶的事。”


    江千辭並未直言將那兩人之間的事講與沈言清。


    “方映雪知道了?”


    沈言清雖然知曉方映雪與方若鳶的關係,但對於方若鳶與姚江月之間的複雜關係卻知之甚少。


    “她並不全然知曉,因而心中有些煩悶,想要找人傾訴一番。我並沒有和她多說,隻稍微提點了幾句,想必她心中已經有了想法。”


    “哦。”沈言清對於她們之間的紛擾並不太在意,因此也就沒有再過多追問。


    “阿言,明日我就帶你走。”


    江千辭看得出來,沈言清並不想見姚江月。


    她原本打算先帶著沈言清出來遊玩散心,購置些所需物品,然後再去找曹榛。


    碰到那兩人純屬意外。


    而那兩人的關係,更是意外中的意外。她未曾料到,自己與沈言清的婚事,竟會打破那兩人之間原本微妙的平衡,使其一方略有傾斜。


    但這件事對她與沈言清來講,並不算壞事。


    江千辭並不會像洛浮塵那樣,會用各種手段去操控人心。


    方映雪既然肯同自己談論她心中之事,說明方映雪信任自己。


    她同方映雪講的那些話,是有順水推舟之意。直麵自己心中的情感,並無不好。


    若是日後,方映雪當真能因此製約姚江月,再念及與自己的舊情,那便能省去一樁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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