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神。”


    桑昭微垂著眼眸,俯視著地上模樣狼狽的蘇良年,他身上的青衫垂下,很快染上血紅髒汙,“你有私心,我也有。我來,自然是因為有利可圖。”


    “哈……不是神。”蘇良年低笑,“你怎麽能不是神呢?那麽多人信你拜你……”


    桑昭偏頭看向小心謹慎看熱鬧的打手:“他腦子好像出問題了。”


    打手謹慎地移開了視線,桑昭又道:“你們,開門放人。”


    她微微一抿唇,也知道自己的話對這些人沒用,扯緊了手中的輕紗,繃緊的紗將蘇良年的雙手從地麵上扯起來:“讓他們出去。”


    蘇良年垂著腦袋:“……你要殺我了嗎?我還有話……”


    桑昭晃了晃手裏輕紗,想了想,幾步過去,再一次將匕首架在了蘇良年的脖子上,對著囚室外的打手道:“開門,放人。”


    打手們猶豫對視一眼,費勁去看蘇良年的臉色,見始終聽不見他製止的聲音,竟然真就動手打開了牢門。


    幾個牢門齊刷刷被推開,出乎意料的是,瑟縮的人群裏雖然有人抬起了腦袋張望,但仍舊縮在角落裏,有人偷偷拉住麵露希冀躍躍欲試之人,始終無人起身試著踏出牢門。


    “嗬嗬……嗬……”


    蘇良年溢出幾聲低笑,“你這樣,他們不會走的。”


    “上京裏這些人啊,出口一大堆道理啊仁義,對善者稱讚有加,對惡人義憤填膺,可他們折磨人的法子,可不比我們這些臭名昭著的少。”蘇良年道,“無數次給人希望,再將希望碾碎,是他們樂此不疲的取樂方式,享受被人當成救命稻草,又欣賞對方被斬斷希望時的崩潰。”


    “世上哪有那麽多救世主呢?我,呃——”


    他話音一頓,刺痛自右肩傳來,桑昭暫時未取他的性命,卻重重劃過他的肩膀,不過片刻,鮮血便浸透了他的衣衫,他抬頭,還未尋到桑昭的視線,便被她一把抓住頭發,匕首重新抵在喉嚨處。


    “你們——”桑昭看向其中一名打手,冷聲道,“裏麵的人不出來,這人就死在這裏。”


    伴隨著蘇良年的笑聲,鮮血自右肩逐漸蔓延開來,桑昭的刀更近一分:“他死了,你們也無所謂嗎?”


    打手們神色大變,終於在這一刻真切地意識到,蘇良年並非如往常一般在找那些他們無法理解的樂子。


    其中一名立即轉身,扯下腰間的鞭子,握在手中大力敲擊門框,凶神惡煞:“出來!不想挨打不想死的!都給我滾出來!”


    其他打手立即有樣學樣,敲擊門框,大聲恐嚇。


    刺耳的聲音持續了片刻,囚室裏的人絕望地意識到,他們無論如何都必須要走上蘇良年和那位女郎為他們搭好的戲台,最後換來一場帶著嘲笑的毒打。


    有人小心扯住身旁女子的袖角,麵色蒼白得不像話,血跡凝固在她的額角,她無法控製地生出希望,小聲詢問:“姐姐……我們能出去了嗎?”


    有些泛涼的手輕輕握住她的手,女子始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拉著她的手沉默地跟在人群後麵。


    打手帶路,桑昭將蘇良年從地上扯起來,退至牆邊,為人群讓路,有人忍不住轉頭觀望她的樣貌和神色,更多的人卻是麻木地往前走,赤腳踩在一地髒汙裏。


    桑昭等著人依次進入狹窄的出入口,跟著蘇良年墜在後麵。


    “我曾經想也想做個好人。”蘇良年道,“我娘被我爹送人之前,跪在我爹門前磕了一晚上的頭。額頭都破了,血流了一臉,我爹隻嫌她破了相,擔心對方不要我娘了。”


    “我也跟著磕啊,我也想要我娘……”蘇良年緩慢跟在人群後麵,“可又有什麽用呢?一個妾而已,我爹不在乎,討要我娘的人也不在乎,他們隻是在我娘投河後笑她一句不知好歹。”


    “我幼時進宮,被蘇良容當作寵物一般戲耍捉弄,被他逼迫潛入望月台,我爹不會聽我解釋,衛鶴抓到我後,我爹打算直接當著衛鶴的麵打死我來賭衛鶴的嘴,得虧衛鶴無意這種戲碼,我才留下了這條命。”


    “後來拖著這麽一副身子到處跑,我覺得死在外麵也挺好的,最好不用葬回蘇家,可惜啊,天不遂人願,衛鶴離京,上京裏的牛鬼蛇神都出來了,我被抓回來,做了這蘇府的當家。”


    “人嘛,是善是惡有時候由不得自己選。”他垂頭走前前方,也不管桑昭是否能聽見他的聲音,“不過做好人也沒什麽好的。好人總比惡人難當。惡事做盡者隻要有一絲引人垂憐之處,便能讓人為之說盡好話,替他周全,而好人嘛,隻要有一處不周全之處,便是人人都能罵上一句的偽君子了。”


    他笑了笑,停下腳步,回頭借著幽暗的光去看桑昭的臉色,似乎是想從她的神色之中也找出一絲對自己的垂憐:“你……會有可憐我的時候嗎?”


    桑昭一直牽著輕紗跟他保持三步遠的距離,隻將他的話左耳進右耳出,聽了他的問題,仰頭看他一眼:“你有病,我沒有。”


    “……”


    蘇良年了然輕笑一聲,“難道我說錯了嗎?世人難道沒有對好人萬分苛責,而對惡人萬般包容嗎?”


    “你說得對。”桑昭晃著輕紗示意他繼續往前走,“但關你什麽事?你是好人嗎?”


    蘇良年按照他的意思往前走:“你覺得我該殺,難道衛鶴不該殺嗎?若是他當初由著我爹打死了我,今日也不會有我了。”


    桑昭:“那我該殺你爹殺你娘,殺給你治病的醫師,沒有他們,你也活不了。”


    她頓了頓,又繼續:“你是覺得自己不該活著嗎?那你怎麽不自己死了?要怪別人讓你活著。”


    蘇良年無言片刻:“你和衛鶴關係好,自然為他說話……善惡是分不開的,世上的怨恨也無法消弭。”


    “太深奧,聽不懂。”桑昭回答,“快點走。我和你關係不好,我隻會說風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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