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蓬雙眼因為驚恐而放大,微微張開嘴,還沒發出一絲氣音,便被傾身過來的鄭月捂住了嘴。


    疼痛與寒意從腳腕處蔓延,胡蓬僵著身子,手指不由自主地抽搐。


    鄭月傾心於胡蓬對她展露的纏綿情意,也傾心於他這一副好皮囊,即使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副皮囊下是如何的腐爛腥臭。


    她見過並承受過他的喜怒哀樂,卻是頭一回再他的臉上見到這樣害怕的神色,甚至因為她的靠近而驚懼,眼睫亂顫,臉上被方元用棍子打出來的紅痕也跟著顫抖。


    鄭月不可思議。


    原來他這樣的人,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來。


    “夫人已經來過了。”


    鄭月低聲道,“是你將我會馭蛇的事告訴她的,我明明,明明是信任你才會告訴你的。”


    她專注地盯著胡蓬的雙眼,似乎是想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胡蓬張嘴立即要喊——


    鄭月嗓音溫和,笑著抹去臉上的淚水:“郎君要喊人嗎?你忘了嗎?你每次來我這裏,都不許他們靠近的,他們進來的時候,隻能看見兩具屍體。”


    “你......”


    胡蓬不知道咬他的是什麽蛇,但驚懼之下,指尖的麻痹感讓他陷入陣陣絕望,大腦似乎還沒反應過,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何會在頃刻之間陷入這樣絕望的境地。


    “......不是我。”他試圖解釋,“是她自己看見了。”


    “你撒謊。”鄭月立即反駁道,“她厭惡我,如同厭惡你,連踏進這裏都不肯,她怎麽可能看見!”


    “我,我也不知道......”胡蓬慌了神,胡亂辯駁,“或許是向千兩金買的消息也說不準啊。”


    鄭月坐回去,怔怔地望著他,似乎在試圖重新審視他:“從前我信你,你說什麽我都相信,可是現在我不信你了,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不信。”


    “阿月,阿月......你可以解毒對不對?”胡蓬不敢有大動作,隻敢費勁地伸長了手去拉鄭月的手,“你忘了嗎?是我救了你,沒有我你早就死了,是我,是我說服方元還有母親她們讓你進府,你忘了嗎?你原來隻能是個伺候人的侍女的,是我讓你錦衣玉食......是我錯了,我不該讓你做這些事,我會給你個名分,你給我解毒好不好?阿月,阿月......還有,還有那些磋磨你的下人,我都會為你報仇的,阿月,我不會再讓你受欺負了......”


    “你說的沒錯。”鄭月笑道,淚盈於睫,“沒有你我或許早就死了,所以你騙我,你說外麵危險我離不開你,你說我配不上你,我都信了,我知道你說這些隻是想控製我,想讓我安分留在你身邊。我沒有地方去,我沒有別的活路,所以我隻能相信你。”


    她喉嚨間發出兩聲微顫的笑聲:“磋磨我的不是那些下人,他們見風使舵,看得是你的臉色。你每每如救世主一般出現,卻又輕拿輕放,一直醉心於演這種戲碼,你喜歡,他們就配合。”


    “磋磨我的——”她那雙素來帶著柔弱怯意的眼眸裏終於浮現點點恨意,“是你。”


    “......”


    胡蓬錯愕地瞪大雙眼,脊背發涼,如墜冰窟。


    他不知道鄭月為何會突然變成這般模樣,甚至不敢去猜測她是否一直都是這樣的,不敢細想從前那些是否隻是她求生時的偽裝。


    胡蓬一陣頭暈目眩,不知道是蛇毒發作還是被這些話打得措手不及,暈乎乎撐在桌上,呼吸急促起來。


    “你救了我,這些,我本來都可以忍受的。”鄭月緩緩靠近,發涼的手摸上他微微紅腫的臉頰,“可是你不僅要拋棄我了,你想殺我了,對嗎?”


    “你不喜歡夫人,也不想留著我了。你厭煩了我的癡纏,是不是?”鄭月道,“你既想讓我去嚇夫人,又想借夫人的手殺了我,是不是?”


    她收回手,看著張嘴妄圖解釋什麽的胡蓬,自嘲般地笑了笑:“你養著我,如同我養蛇。馴養的過程中,看著我因你痛苦,因你歡喜,不斷期望不斷絕望,最後變得不像正常人,不再合群,隻能依附在你身邊,這樣的滋味,是不是可以令人興奮到顫栗?”


    玉佩被她輕輕放在桌上,鄭月起身,緩緩靠近胡蓬,雙手藏在寬大的衣袖中,低聲道:“郎君怕什麽,蛇毒還沒有發作,你如果衝出去,或許有神醫可以救你。”


    胡蓬驚愕抬頭——


    下一刻,腳腕處的疼痛似乎瞬間蔓延到了脖頸。


    他大張嘴,血色染紅了他的視線,看著鄭月手中的剪刀一次次落下,捂著喉嚨,發出微弱的呼救聲,重重跌倒在地。


    重物跌落在地的聲音沒引來任何人。


    鄭月沾著溫熱鮮血的手猝然鬆開,剪刀墜落在地,她瞪著雙眼,麵色驚恐,顫抖著後退兩步,又跌坐在地,看向地上胸口還在起伏的胡蓬,慌裏慌張地爬過去,伏在她的胸口哭泣。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緊緊攥著胡蓬胸前的布料,顫抖著哭訴,“我不想殺你的,我隻是想活下去,對不起對不起......”


    胡蓬唇瓣囁嚅,雙眼因不可置信而睜大,鄭月附耳過去,隻聽見他留下“毒婦......”兩個字。


    鄭月崩潰大哭。


    直到身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鄭月淚眼朦朧地抬頭,見小蛇不知從哪裏爬過來,爬上胡蓬的身體,停在鄭月的手邊。


    鄭月將沾血的手在身上擦了擦,緩緩向它張開手,小蛇動了動,爬上鄭月的手掌,在鄭月的掌心盤成一團。


    鄭月捧著蛇跪直了身子,偏頭看向桌上的雲紋玉佩,沉默抽泣片刻,低聲道:“我們該走了。”


    她換了衣裳,就著屋子中已經冷卻的茶水擦了臉和手,藏好小蛇,頂著哭紅的眼睛出了門,路上遇見候在院外的胡蓬的長隨等人,紅著眼睛告訴他們:“公子心情不好,他沒叫人,不要進去打擾他。”


    長隨盯著她泛紅的雙眸,又思及胡蓬在方元那裏挨得一頓打,了然點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她山上來的,不懂規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溫越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溫越越並收藏她山上來的,不懂規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