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被打開,各式各樣的珠寶釵環壘滿了整個盒子。


    “我沒有什麽更好的東西能夠送你。”張祺將敞開的木盒繼續往桑昭麵前推了推,收回手,“沈夫人說你可能喜歡一些誌怪傳奇,但她已經送過了,我能找到的,或許並不如她和侯府。”


    桑昭垂眸,看著盒子裏各式各樣做工細致,繁複精美的珠釵。


    “這是我擁有的最多的東西。”張祺道,“我曾經覺得這些沒有用,但當我思索如何準備謝禮時,發現我能拿得出手的,還是這些。”


    桑昭抬手,將木盒輕輕合上:“你謝我什麽?”


    “我知道溫華那日去了後院尋謝女郎。”張祺麵色平靜,與桑昭對視,“給侯府遞帖子前,他就一直在考慮要如何將謝女郎從你手中要回來。”


    “你放心。”不等桑昭反駁或是辯解,張祺已經微微提高了聲音,補充道,“他自知此事見不得人,提前將人都調走了,知情的那幾個也早被他打點好,如今溫華死了,我去問了兩句,他們已經閉口不言,隻說沒見過你,也沒見到有什麽蛇。”


    “京城溫府的下人。”她說,“歸根結底是太傅府的人。”


    “而且他們很喜歡你。”張祺垂下眸子,視線落在杯中清水上,微不可聞地笑了笑,“很神奇。溫府給他們月錢,讓他們免受饑冷,但是他們卻很在意你,有人與你從未見過,言語之中卻對你多有維護,僅僅是因為上京城中那些關於你的傳聞。”


    “支持你,稱讚你,找到機會為你出一份你或許根本不需要的力,僅僅是這樣,便能讓他們興奮難言。”張祺繼續道,“明明你也是權貴,明明你也同我們一樣遠離他們的生活,但他們就是固執地覺得你所作所為,都是因為知道他們的苦難,固執地覺得你會憐憫善待他們。”


    她抬頭往窗外看了看,視線落在路邊叫賣的小販和客人身上:“想殺你毀你的人,如今最後悔的事情,或許是當初沒能阻止你名聲遠揚,以至於連平民百姓也叫得出你的名字。”


    桑昭沉默一陣,將不知怎麽被扯遠的話重新拉回到謝禮身上:“你為什麽謝我?”


    她的指尖輕輕點了點木盒:“你與溫華不和?”


    不然為什麽會在溫華死後給她送來一份謝禮。


    張祺卻搖搖頭:“我如今和他倒也說不上不和。”


    “我隻是疲憊於如今的關係。”張祺道,“但我無法脫身,我和他的婚事無法由我一個人說了算,所以我也沒有辦法和離。如今他死了,也算是成全了我,因此我很感謝你。”


    “我知道謝女郎的存在。”她偏頭過來,再次迎上桑昭的視線,“我們成親不久,我便知道他心中有其他人。女子的手帕,女子的釵環,偶爾還會說些夢話,爭吵過後,他懶得藏,我也懶得管。畢竟婚事已成,我和他誰都明白我們無法輕易分開。”


    “我和溫華成親之前並未見過。”張祺緩緩道,“我父親去商安見了他一麵,覺得他品行不錯,又願意隨我留在上京父親身邊。我父親知道他家中有個表妹,但沒在乎,因為商安的人說這位表妹心思不正,已經由收養她的老夫人做主,將她嫁出去了。溫華後來後悔時曾覺得是我和父親毀了他和心上人的姻緣,但這樁婚事,是他親口應下的。”


    “我母親還在的時候,曾經告訴我,很多女子在嫁人之後會轉了性子,脫胎換骨,宛如換了個人。”她輕輕笑了笑,帶著點自嘲的意味,“我起初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嫁人之前,也一度憧憬婚姻,期待琴瑟和鳴。但第一次與溫華爭吵過後,我忽然意識到,無論日後如何,我再吵再鬧,是恨是愛,都不會有什麽用,我的人生已經與溫華綁在一起,所有的爭辯都會被限製在夫妻的關係裏。”


    張祺眼睫輕顫,挪開視線,手指蘸水,在桌上寫下“夫妻”二字:“所有人都說夫妻之間都需要磨合,夫妻之間不會有隔夜仇,覺得溫華哪哪兒都好,說他是良人,勸我與溫華好好過。”


    “就因為這兩個字。”她的手指輕輕觸碰“妻”字,“我的不滿,我的思想,我的習慣和性子,都得為這兩個字讓步。”


    “後來有人告訴我有了孩子陪在我身邊就好了,我就不會胡思亂想,整日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張祺道,“但我真的有了女兒之後,並沒有覺得變好。她剛出生時身子弱,我害怕她出事,夜裏總要起身,吃什麽用什麽都得十二分注意,後來身子好些了,她時常哭鬧,不分時候,要抱要哄......”


    她沉默片刻:“有了女兒之後,我並沒有覺得變好,反而更加疲憊。我有時覺得很愛她,但有時又會覺得為什麽要生下她,讓自己日夜不得安生,可是我讓人強行抱走她時,她一哭,我卻又狠不下心,但留下她,我又會不受控製的煩躁生氣。”


    “錯的不是她。”她說,“錯的是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我兒時不是這樣想的,那時我想著我日後若是有了女兒,必會將她捧在手心裏,我不能做的,不敢做的,隻要她想,我都會支持她去做。”


    桑昭微微張了張嘴,但終究沒有講話,安靜地傾聽。


    張祺也沒有止住話語,繼續道:“父親說我病了,溫華也這樣說,請了很多醫師過來,什麽心病心藥,開的都是安神的方子。”


    “不過相敬如賓這麽多年,隨著孩子逐漸長大,我能感覺我確實好了不少。”張祺笑了笑,“但我仍然因為身處溫府,日日麵對溫華,需得和他裝一對恩愛夫妻而十分疲憊。我迫切地想要脫身,卻苦於找不到方法。”


    “我很感謝你。”


    她鄭重道,眼眶不知何時泛紅,表情卻依然平靜,垂眸輕笑一聲,“我又將話扯遠了,竟然說了這麽多......”


    她似乎在回憶自己方才究竟說了些什麽:“女郎便當我是在胡言亂語,若有失言,請女郎見諒。”


    桑昭瞧了眼桌上快要消失的“夫妻”二字:“我覺得,你可能不是需要安神藥。你需要有人能聽你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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