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的門被合上,楚源跨過腳邊的屍體,略顯生疏地支開窗戶。


    血腥味緩緩散出去,窗外的光線進來,楚源恍惚了一陣,大腦仍有些發懵,樓下的街道上,仍有膽大的百姓聚集在一起,交頭接耳,護衛過去,又著急忙慌地退後散開。


    楚源出神地盯了片刻,回過神來,轉身後,桑昭正在擺弄他放在桌子上的那束桑花。


    白色的花瓣上染了血,桑昭將這束花分開,總共五朵,摘下來的時間應該不短,花邊已經蜷縮發黃。


    “這是屍體上的。”


    楚源道,“我過來時,這束花被人放在了屍體上。”


    “?”


    桑昭抬頭看了他一眼,沒再擺弄花朵,倒出杯中茶水清洗手上的血跡,“不是我殺的,我不會分身。”


    “我知道。”楚源重新坐回來,望著趙旭的屍體,神色茫然恍惚,“有人敬仰你,他們在效仿你。”


    效仿她?


    桑昭垂眸打量著桌上的花。


    原來真的和她有點關係。


    難怪她隱約覺得有怨氣被她吸收。


    桑昭一個愣神的功夫,楚源再次開口:“平呈那邊有一首童謠,據說是天雷劈開古樹,樹中有金磚,這首童謠就刻在金磚上,你聽說過嗎?”


    別說童謠,就連平呈那邊的樹裏長金磚這種事她都沒聽說過。


    桑昭搖頭:“沒有。”


    楚源似乎有些疲憊,閉了閉眼,將桌上早已冷卻的茶水一飲而盡,盯著桑昭:“南邊水,有殘樹,火燒盡,鳥獸驚,銜枝逃,棲北木,築新巢,迎新主。”


    桑昭被他盯著,輕輕“啊”了一聲:“殘樹是你,新主是那個平呈王。”


    楚源沉默著沒有說話。


    桑昭安慰他,隨手拿起一枝桑花:“他騙你的,他做得太假了,樹裏麵不可能有金磚。你要是想要這些,也可以找人在花瓣上寫字,說些什麽‘平呈有逆賊,正統在南方’之類的話。”


    “反正天命這種東西。”她將花隨意放了回去,“誰贏了誰就是天命所歸。”


    “......”


    楚源繼續沉默。


    桑昭等了片刻,見他沒再說話,催促道:“這就是你要和我說的話嗎?”


    楚源微微張了張嘴,雙手不由自主攥緊了膝上的布料,在桑昭第二次開口詢問之前,才輕聲道:“你選好了嗎?”


    桑昭微微一頓,沒聽明白他的意思:“什麽?”


    “你選好了嗎?”楚源微微抿唇,抬眸直視桑昭疑惑的雙眸,“誰來做天下之主,你選好了嗎?”


    “......”


    桑昭沉默一陣,她看著那張已經和楚和兩兄弟沒有半點相似的麵容,難得欲言又止,神色複雜,不知道該說什麽。


    楚源以為她的默不作聲是在驚訝自己知道她是誰的事,有些著急地解釋:“我知道你的事,望月台裏有你畫像——”


    他一頓,又擔心桑昭不知道望月台是什麽,繼續出聲解釋:“就是太祖修建的一座閣樓,種了桑花,還有你的畫像。”


    “我知道。”


    桑昭接過他的話,“望月台裏,楚和還留下了什麽奇怪的東西,才讓你有這樣的想法?”


    楚源神色一懵:“嗯?”


    桑昭收回視線:“你話本子看多了,神女降世,天女救世隻在文人的筆下。”


    “我沒讀過這種書。”楚源反駁,“再者,桑女確實降世了。桑女殿掛牌這種傳說 ,也是真的。”


    他微微側過身子,幾乎是麵對著桑昭,急於向她解釋自己的想法:“這些若是假的,當初太祖遇見你——”


    桑昭輕笑一聲,止住了他的話語,微微傾身,頗為好奇:“你真的覺得楚和能打那麽多仗,算計來算計去,最後能坐上皇位的原因,是我選擇了他?”


    楚源瞧她這個樣子,微微張開的口默默閉上。


    “那修望月台算什麽?”桑昭笑道,“該給我的畫像放進太廟裏,讓我也享一享世代的香火。”


    楚源:“......”


    桑昭繼續道:“我離開的時候,他正和北方的什麽軍打得你死我活。”


    她放過楚源,沒再盯著他:“我不是隻有亂世才下山的,上一次和這一次,隻是碰巧而已。無論是盛世還是亂世,桑女殿中,年年都有人掛牌,我下山是為了自己。皇帝的位置誰來坐,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


    “難道我現在選了誰,你明日就會禪位嗎?”


    楚源依舊沉默。


    桑昭在布滿血跡的屋子裏環視了一圈,視線在那具裸著上半身的屍體上多停留了片刻,預備起身:“你還有話要說嗎?”


    楚源還是紅著眼睛沉默。


    桑昭沒再繼續問,起身離開。


    見她真的就要推門出去,楚源才急急出聲:“我今日在太傅府見到了衛鶴。”


    桑昭腳步一頓。


    楚源的聲音繼續響起:“我知道溫華一定是你殺的。我問他你為什麽會殺溫華,他說是因為百姓怨恨溫華。可是百姓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衛鶴說,怨恨就是怨恨,無論是溫二公子,還是張太傅的女婿,或者是民間傳言中因為他我們才遭此劫難的‘他’,都是一個人。”


    桑昭回身看他。


    楚源垂眸盯著桑昭染上血跡的裙擺,“我不知道該怎麽救大蔚了。無論我怎麽做,百姓還是過得不好,衛鶴告訴我要爭,老師告訴我要忍,可無論我是爭還是忍,都得不到我想要的結果。”


    他泄氣般地將腦袋垂下去:“我平衡不了朝堂上的明爭暗鬥,也分辨不了忠奸,也沒有辦法從世家手裏搶下什麽,這樣的關頭,楚蔚不該誕生我這樣平庸的帝王。”


    “你準備什麽時候殺我?”


    他放在膝上的雙手愈發攥緊,“百姓不知道我的名字,但他們會知道是因為皇帝無能,他們才會活不下去,才會流離失所,無家可歸,不得不吃......他們怨恨我是應該的。”


    他再次低聲問道:“你準備什麽時候殺我?”


    桑昭盯著他的腦袋沉默打量了半晌,覺得此情此景,以及楚源的這個問題,有些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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