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瀾抬起一隻手,邊輕拍著江雲初的肩頭哄睡,邊壓低了聲音,開了口。


    “白大人留了一封罪己書,將當年攔截軍報的事情,全部攬到自己身上。”


    江雲初臉已然燒得粉紅,但一雙眼睛,依舊炯炯有神盯著許瀾,等著他說下去。


    “罪己書裏白大人說,中梁與北翼一戰,打得極其艱難,當年大哥領軍出發的時候,幾乎已是舉全國之力,而且打到那個程度,北翼已知曉中梁已今非昔比,和平大計,完全可以坐下來慢慢商談,而若執意召集援軍北上,必定會動用邊防,到時候恐怕會腹背受敵,至無辜百姓與水火。”


    “果然。”江雲初垂下了目光,喃喃自語。


    許瀾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當時朝廷因為是否出兵,吵得四分五裂,白大人不願再讓聖上為難,便藏起了後來的軍報。他說,這一切都是為了百姓,與所有人都無關。”


    許瀾頓了一瞬,又清了清喉中的酸澀。


    “白大人還說,若是重來一世,為了百姓安危,他依舊會這樣選擇,至於邊疆的慘死的士兵與大哥,他自知一條命無法償還,但也隻能暫且如此了。”


    江雲初遲遲沒有反應過來。


    許久,她才又道:“剛從陳嬤嬤口中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大皇子為求自保,以整個白家要挾逼得白大人自盡。但似乎,白大人是不忍流言再次衝擊朝廷,而自願的。”


    許瀾歎息一聲,閉上了眼睛:“雖然他害死了我的大哥與大侄子,可我還是不能否認,白大人,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


    “大將軍在外征戰是為了人民,白大人在內權衡,也是為了民,可為什麽就不能……”


    江雲初話剛開了個頭,見許瀾閉眼皺眉,臉上盡是無法壓製的痛苦,她頓了頓,止住了話頭,隨即又將被子掀開了一條縫,伸手將許瀾完完全全摟在了懷中。


    “一切塵埃落定了,若是大哥心中有怨,自會親自去教訓白大人,咱們不想了。”


    許瀾點頭,又將臉往前湊了湊,直到完全埋進了江雲初的頸間:“但四皇子絕不會善罷甘休,所以我還是不能回來。”


    江雲初想起什麽,又問:“之前不是說回絕了聖上的封賞,怎麽還留著聖旨?”


    滾燙的呼吸,在江雲初耳邊回蕩。


    “首輔夫人給我的。聖上本意擔心侯爺與和親王府太過交好,會影響大皇子將來繼位,故意留了一手,並告訴首輔夫人,若侯爺不可控,便扶我與之製衡。”


    困意漸漸湧了上來,江雲初話也越說越慢:“所以首輔夫人提前給了你,讓你護我周全。”


    “當然也讓我發誓,會效忠大皇子。”許瀾輕聲補充道。


    “你什麽時候走?”江雲初抬手,將許瀾抱得更緊,仿佛下一瞬,人來無影,必也去無蹤。


    許瀾側頭,在江雲初的唇上,久久吻了下去:“睡吧,我等你睡著。”


    江雲初點了點頭,鼻尖熟悉的烏木香,比任何安神藥都管用,很快,她睡熟了過去。


    果然,再次醒來的時候,屋裏已沒了許瀾的身影。


    甚至連被子裏的氣息,都微妙得需要大口呼吸,才能抓到一絲熟悉的味道。


    青楓與月盈根本不知道許瀾昨夜回過,她們照常來到江雲初身邊,替她更衣洗漱。


    “白夫人如何了?”江雲初問。


    猜到主子醒來定會詢問,月盈一早便去了正院打探。


    “白夫人並未起疑,隻以為是真的刺客來了,沈少夫人才驚叫著離開,可經此一嚇,身子卻也更虛了。”月盈答道。


    “問過大夫了嗎?”


    月盈點頭。


    “大夫說有幾成把握?”


    “一切順利的話,三成。”


    江雲初頓時皺起了眉:“怎樣才叫順利?”


    “白夫人不受驚,孩子胎位正,生產的時候白夫人體力好,生產時間短……”月盈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她惶恐瞧著江雲初陰沉的臉,竟是一句話都不敢再說了。


    江雲初從床上站了起來:“我知道了,讓大夫與產婆再盯緊些,這胎若是順利了,侯府重重有賞!”


    一竹林之隔的翠竹園,林清意也早早起了床,正陪老夫人在屋裏用膳。


    麵對日夜不停在院中守著的許三郎,饒是眼前珍饈依舊,兩人還是有些食之無味。


    特別是老夫人,剛吃兩口,便將碗砸在了桌上:“本來還不太肯定,如今看這陣勢,殘害我許家的人還能有誰!”


    林清意見狀,趕緊放下了碗筷,用手帕擦去了嘴角油漬,便迎到了老夫人身邊安慰:“老夫人您消消氣,如今咱們如同監禁,就算知道是白夫人,也奈何不得,所以還不如想開些為好。”


    這不提還好,說了老夫人便更氣了!


    “若不是白家,大將軍與大郎定不會死,輪不到白氏那個賤人當家,我們又何至如此境地!李氏不會瘋,小小江氏也不會如此作威作福!”


    林清意故作惋惜:“隻是不知道二表哥回府後,該如何麵對白夫人。”


    老夫人眉頭一擰:“當然要她償命!”


    林清意心中暗喜,麵上卻不動聲色:“可意兒聽說,白夫人的父親,已經自盡贖罪了。”


    老夫人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你又如何知曉?”


    林清意看向珍珠:“意兒身邊伺候的丫鬟珍珠,與門房的一位小丫鬟格外交好,便也聽了些細微末節,應該不作假。”


    老夫人沉下了臉,許久都未再說話。


    直到下人們將未吃完的朝食全部撤了下去,一地碎片也收拾妥當,老夫人才又緩緩開口。


    她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就算是這樣,侯府也再容不得她,無論如何,都要去母留子直接休了才能解氣!”


    林清意將老夫人的話,聽進了心中。好不容易才按捺住狂喜,隻道:“白府的確過分,如此也算對祖宗有個交代了。”


    老夫人心情不佳,林清意不便再打擾,於是便也順勢告辭回了。


    而在經過許三郎的時候,她特意多看了兩眼。


    還得找個機會,將許三郎與正院門口守著的護衛,同時支走才行,林清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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