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澄澄與阮寧不同。她是個十分坦率的姑娘,一旦喜歡什麽,便會持之以恒付出最大的努力,爭取讓這個“什麽”變成打著前綴的“應澄澄的”“什麽”,和小狗撒尿占地盤一個德性。


    應澄澄戀愛史頗曲折,大學三年談了三段。第一年,和體院大一某君親切會晤,第二年,和體院大一學弟建立邦交,第三年,衣帶漸寬終不悔,以大三學姐的身份倚老賣老,繼續啃體院大一嫩草。


    後來,如今體院學生會會長,應澄澄第一年的前男友老淚縱橫,“女神,我們體院上輩子是不是挖了你家祖墳?啊?!不帶這麽欺負人的,羊毛也不能逮著一隻使勁薅啊,都特麽薅成你最愛的四阿哥了!!!”


    所以,當應澄澄去追顧潤墨的時候,法學院及體院一眾都覺得她中了邪。顧潤墨對此無可無不可,對待應澄澄態度還是像以前一樣親切,沒越界也沒冷淡。澄澄邀請對方吃飯,對方倒是沒去過,但是上自習,倆人常常一起。應澄澄覺得這就是個好現象。她說,現在沒有拒絕,以後更沒理由拒絕了呀,大家越混越熟,怎麽好意思說不。


    大家琢磨著,覺得澄澄說的有點意思,“女追男隔層紗”大概就是這樣來的。可對比應澄澄的春風得意,寢室的另一端,阮寧同學簡直“印堂發青”,整個畫麵背景都是黑的。


    “為什麽不試著努力一把?”齊蔓和阮寧對臉,對她天天坐在電腦前玩“蜘蛛紙牌”的行為有點無奈,可心裏終究還是憐惜小妹妹。


    阮寧迷迷糊糊地在高級模式上贏了一把又一把,好久才反應回來齊蔓在說什麽。她一邊點發牌,一邊開口:“啊?試過了。不能再試了。”


    “為什麽不能了?”齊蔓有些疑惑,“沒有誰第一次一定成功。”


    阮寧卻扯偏了話題:“高考那年,第一天考完的晚上,我受涼發燒了,一直嘔吐,媽媽送我去醫院,醫生說要觀察一晚,實在不行,第二天的考試大概不能參加了。夜裏四點,護士給我量體溫,依舊39度。醫生聽說我學習不錯,也很惋惜。我趁著媽媽給我端早飯,拔下針頭就往外跑。那天我一直在跑,一直在柏油路上,在清晨沒有一個人的路上跑著,我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可是被逼得還是隻能堅持下來。”


    “嗯?”阮寧對著屏幕,忽然笑了,“因為都是一輩子隻有一次的機會啊。錯過了就再也不能了。我也不曾變過,七年前是我,七年後還是我。我不知道太了解之後,愛會不會變成不愛,但是太了解之後,不愛一定不會變成愛。”


    齊蔓說她不懂,阮寧說我剛悟出來的,你咂摸咂摸。


    阮寧查過之前兩封信的投遞地址,結果發現都是本校。她雖然覺得奇怪,可並無寄件人姓名,因此隻能先擱置。


    過端午節的時候,小同學沒有回家。她去圖書館看了幾天書,才發現,放假時候,認真學習的人也沒有少。阮寧一向不修邊幅——當然她也沒那個能力修邊幅,穿著t恤短褲就去看書了。坐她對麵的是一對小情侶,一開始倒還算安靜,可不一會兒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阮寧耳朵靈,不想聽都聽到了。


    “你說她長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


    “是嗎?我看著還算秀氣。”


    “這樣的還算秀氣?那母豬你看著也是美女。”


    “喂喂,說話過分了點,別讓人家聽見。”


    “聽見怎麽了,穿著睡衣出門還不讓人說了。”


    阮寧臉一陣青一陣紅,最後忍不住了,抬起頭,對麵的兩個人正似笑非笑地打量她。阮寧覺得渾身不舒服,一口氣頂在喉嚨,忍不住了,回嘴道:“我長得難看我知道,你們自己長得什麽樣自己清楚嗎?”


    兩人愣了愣,阮寧抱著書,推開座椅,默默地站起身,可是椅子腿跟大理石摩擦的聲音有些刺耳,大家都投來了不悅的目光。


    對麵二人嗤笑,仿佛在笑阮寧的愚笨,她有些手足無措地把椅子往回推了推,躬身時不經意抬眼,不遠處就是醫學院一眾人。他們有些詫異地看著她,阮寧看到了俞遲,也看到了距離他不遠處的華容。


    她有些呆呆地瞧著華容,一動不動。小同學覺得這真是個好看的姑娘。笑與不笑都好看。


    忽而,有些隻有她才感知到的自卑和悲傷湧入胸口,好像心髒的外皮內包了一片沉甸漆黑的海,海水一望無際,軟弱的自己掙紮卻難以拔起。也仿佛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在奮力把自己甩在身後,她這次拔了針頭,卻再也跑不到考場。


    阮寧舌尖有口氣要歎,可是又試探著咽了回去,她把目光轉向俞遲,用這輩子似乎再也看不到他的悲觀去看,把那一眼扔進心中漆黑的海岸,然後安靜地離開了圖書館。


    宿管阿姨正巧搞了突然襲擊,去各個宿舍清查違禁電器使用情況,308搜出了一個電磁爐。以前說了好話寫個檢討大致就能過關,可這次宿管阿姨油鹽不進,說是一定要把她們扔到教務處,深度教育,觸及靈魂深處的教育。


    阮寧實在搞不懂,去教務處怎麽就能觸及靈魂深處了。對她而言,餓著肚子才能直達靈魂深處,不光靈魂深處,連每一寸神經都能老實下來。


    教務處處長是個老爺子,以前教古代史的,給眾人一通批鬥,從考證楊修不守規則而被曹操幹掉,到批講為什麽曆代掛掉的名臣不管忠與奸都必然有一個共通的特色:不守規則。


    末了,話鋒一轉,意味深長地總結了一句:你們也是些不守規則的小孩。


    大家都聽傻了,哎喲我去,敢情不聽話的都得死啊。


    這教務處長太特麽嚇人了。


    最後,用熱水器的銷毀,用電吹風的上交,用電飯煲的寫檢查,用電磁爐的情節嚴重,請家長。


    阮寧抱著電磁爐,多少有些淒涼。


    請家長這種事,她從小學三年級就沒幹過了。


    教務處長說辦公室電話你隨便用,給你三分鍾時間。


    阮寧糾結了一分鍾,又磨蹭了一分鍾撥電話號碼。


    “媽媽,你在做什麽呢?”


    “寧寧啊。這兩天忙死了,也沒顧上你。你弟弟有些發燒,我和你叔叔背著他打了兩天針。”


    “弟弟好點了嗎?”


    “好些了,這會兒剛睡著。”阮媽媽聲音很小,生怕把臂彎中的小小嬌兒吵醒。


    “嗯,好了就行。媽媽,我先掛啦,晚些再給你打。”


    教務處長吐了口茶梗,說:“三分鍾到了。”


    阮寧賠了笑臉,“老師,我弟弟病了,媽媽來不了,您看,要不我也寫檢查,我當眾銷毀這個萬惡的電磁爐,以後保證不用了。”


    教務處長覺得阮寧是在找理由,“你爸爸呢?”


    阮寧沉默了會兒,勉強笑著說:“我爸爸……他趕不過來。”


    教務處長將信將疑,“你把電話撥通,我跟你爸爸說。”


    阮寧抹了抹腦門上的汗珠,有點著急:“您問他什麽呢?”


    老爺子特意詐她:“看你是不是騙我的。”


    阮寧把拎著的電磁爐放下,有些悲傷也有些喪氣地一屁股坐了上去:“那我騙您什麽了呢,對,我是騙您了,我爸爸沒有電話,他……死啦。”


    她說“他死啦”的時候,又酸又澀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覺得自己活得真是越大越沒起色。


    教務處長正要說點什麽,辦公室外傳來輕而穩的叩門聲。


    “哪位?”


    “阮寧的家長。”


    “阮司長?你是阮寧的誰?怎麽之前未有耳聞呢?畢竟我們辦公室挨著,你下來掛職這麽些時候,還從沒聽你提及過。”


    “也是巧了,您是知道的,咱們這座辦公樓隔音效果不太好。我剛剛在午休,就聽著您辦公室熱鬧得緊,細尋思,其中一個嗓門大混不吝的像是我們家老爺子的小冤家,這才冒昧,叩門一問。”


    “阮寧……”


    “舍妹阮寧,剛剛多虧您照看了。”


    阮寧挪在阮靜辦公室,抱著電磁爐,垂頭喪氣。


    阮靜發絲漆黑,絲毫不亂,握著一根銀色的鋼筆,拿出幾份文件,開始沙沙簽名,仿佛他麵前站著的是個隱形人。阮靜從年初開始,被組織委派到高校,掛職鍛煉,處事井然利落,很招人喜歡。


    “大哥……”,阮寧跟他三四年不曾交談,喊起這兩個字,自己都難受。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阮靜簽名的時候龍飛鳳舞,文件上最後一句是“請阮司長批示,妥否。”


    “嗯?什麽?”阮寧沒反應過來。


    “妞妞,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我不姓阮。”阮靜微笑著抬起眼,他看著阮寧眼中如同暴風雨乍現時一般瞬間聚集的恐懼,心中不知該難受,還是該痛快。


    阮寧雙腿在原地微微發抖,好像被燙住了,口中幹澀,不知該說什麽,隻能奇奇怪怪地說了一句:“謝謝哥哥,哥哥再見。”


    她抱著電磁爐落荒而逃,阮靜握著鋼筆許久,才翻開文件的最後一頁,冷冷寫下一筆,“否。”


    端午節後,上課的第一天,袁青花提問阮寧,阮寧居然答了出來。308說你這孩子瘋了吧,小同學很深沉:“看破紅塵好好學習這種事,白蛇精你不會懂。”


    她在模仿《法海不會懂》,最近這首歌特別火。


    漸漸地,夏至之後,天就熱了。天一熱,流汗倒沒什麽,可頭發長的就遭罪了。阮寧是長發小劉海,頭發比較厚,萬年粗馬尾一根,可是劉海長得飛快,十天半個月就遮眼了。每次剪劉海,直嚷嚷著再短點再短點擋我眉毛擋我眼了,剪完以後禿得不忍直視。但是小同學還是挺熱愛這項活動的,這天傍晚下了課就往理發店拐。


    給她剪慣了的老理發師剛下去一剪子,就有三五人嬉笑著成群進來,聽他們在說什麽?


    “女生宿舍樓下,醫學院的人開始拉橫幅了。”


    “做什麽的?”


    “有人要表白。我數了數,地上碼了好幾萬的煙花,一個個都擺好了,說是就等天黑了。”


    “不知道是誰,手夠大,大家都在猜測。”


    “八成是俞三,他和華容那張窗戶紙聽說還沒捅破。”


    “上次不是告白過一回?”


    “上次之後,就悄無聲息了,權貴家的公子哥兒,脾氣傲,等著華容先說也不一定。可華容是個女孩兒,要臉麵,自然也不會先說。俞三估計是沉不住氣了。”


    阮寧扭臉看天,似乎馬上就要黑了。


    “哎喲,你動什麽!”劉海瞬間剪豁了一塊。


    阮寧說不剪了,捂著豁了的劉海,放下錢就跑。


    她一直在向前奔跑,如同無數次隻有一次機會的從前,拚命地向前跑著。可是還未到終點,煙花便猝不及防,在眼前炸開。


    阮寧一邊跑一邊哭,並不明白也說不出自己為什麽這麽悲傷,可是所有的悲傷,這一刻卻隻能化作哽咽。


    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一直以為能一直陪著自己的爸爸,也是這樣悄悄地不告訴她,可是又一瞬間定格,永遠地離開了她。


    這一次又換成了林林。


    她跑到了宿舍樓前,煙花和歡呼淹沒了所有。她拚命地擠到人群正中,看到那個她得不到的人,卻忍不住眼淚。


    她抬眼,瞧見了碩大的紅色橫幅。


    華容,我喜歡你。


    趴在四樓陽台,如同小小鳳凰一樣的姑娘低頭微微笑著,樓下的少年膚白光鮮,襯衫長褲,隻是看著他們,大家莫名地也覺得,也許許久之後,這一切就會成為傳奇。


    阮寧虛弱地走了過去,攥住俞遲的袖口,緊緊攥著,眼淚如同壞了的自來水管口,擰開了,再也止不住。


    她低著頭,哽咽得說不出話,許久了,才恨意昭彰地啞聲問他:“林林,我還能做些什麽?”


    你才肯認得我。


    而這一次,跟俞遲有關。


    阮寧一直覺得俞遲是她心裏的一枚定時炸彈,說不準什麽時候就炸了。那時候,她的心啊肝啊肺啊都變得支離破碎血糊糊的。她並沒有焦慮地去想這個日子什麽時候會來,因為她暗戀的人才攥著傷害她的時機、把柄,她想與不想都沒什麽用。


    可是,當這一天悄無聲息地來了,阮寧又覺得,俞遲真是個極嫻熟的劊子手,阮寧你個挨千刀的。


    全校都在傳聞,俞遲因為一場辯論會,喜歡上了校花華容。


    起初,308都不信,在校園之星大賽中敗給華榮的應澄澄翻了翻白眼:“喜歡華容道我信,喜歡華容真是瘋了。”


    怎麽說喜歡華容瘋了呢?因為華容長得太好看,美得讓人太沒安全感。在男生眼中,也許這世界有兩種好看的姑娘。第一種一眼望過去就會默默地想象她以後會生個男娃還是女孩,第二種第一眼是驚豔,第二眼是震撼,第三眼卻已不得不心甘情願地承認自己大概一定是她的裙下敗將。


    華容就是第二種的頂尖代表。


    喜歡華容的人沒有不苦笑認輸黯然失色的。


    據說俞遲被華容迷住的那場辯論會,大家大多時候已經忘了他們在辯論些什麽,可是,華容穿著樸素,紮著馬尾,臉頰有微微汗珠,嘴唇紅潤的模樣讓很多人很有印象。


    阮寧以前從沒有注意過華容究竟長得有多美,這麽說吧,在此之前,華容在阮寧心中唯一的印象就是校園之星大賽後應澄澄微微懊惱的表情——怎麽又輸給她了。


    阮寧知道這個消息,是別人口口相傳,當做年度最激動人心的八卦傾吐到她耳朵裏的。


    阮寧沒參加辯論會,也不知道那會兒的華容是什麽模樣,但是她莫名其妙地就被他們的故事困住了。


    阮寧學校有一座黑白樓,是照著鋼琴的琴鍵模樣建的。裏麵大部分教室用作藝術學院上課,少部分是樂器房,開放給公眾,不過進去要辦卡。阮寧小時候學過幾天鋼琴,剛上大學那會兒覺得特別無聊,辦了一張卡,琢磨著積極向上熏陶一下自己,結果之後徹底睡死在寢室,一次也沒用過。這張卡連同圖書借閱卡被小同學並稱為24k純少女時期最沒用的兩樣東西。


    她因為奇怪的緋聞莫名其妙有些不思茶飯,繼而莫名其妙地去了樂器房,然後莫名其妙地看到了一個彈鋼琴的姑娘,她忘了那個姑娘究竟生了一副什麽模樣,但忘不了那張臉上五官的光鮮和色澤。


    如果說俞遲像滿月時的深藍天空,爬滿了溫潤的光芒,那麽彈鋼琴的姑娘就是一隻陽光下飛過的鳳凰,隻一眼,就被這廣闊天地的她的方寸容身之處禁錮。


    阮寧趴在窗台看她,小小的眉眼,一團孩子氣。彈鋼琴的女孩輕輕抬起眼,詫異得看了阮寧一眼,然後溫柔地抿唇笑了,之後又低下頭,專注著黑白鍵盤。


    她彈了一首《列儂的春》,狂野慷慨的曲子,去致意莫名其妙的夏天。


    那天很熱,阮寧一邊舔冰棍一邊聽鋼琴,忽然間,她覺得女孩的姿勢有些奇怪,她的頭忽然抬了起來,對著教室地另一側地窗,似乎看到了什麽人,有些錯愕地怔在哪裏。


    教室在一樓,來往的人挺多的,可是這會兒到了午休,基本沒什麽人了。


    阮寧站在北窗的左側,姑娘看向的是南窗的右側。她的視線,完全被鋼琴姑娘遮擋。


    鋼琴音戛然而止,風吹起了少女的馬尾。


    阮寧似乎意識到什麽,她向右輕輕走了幾步。


    風那樣大,她用雙手輕輕地壓著那似乎快要飛到自由遠方的額發。


    隔著一個教室的寬度,小同學看到了她喜歡的人。


    那個人,與彈鋼琴的姑娘四目相對。


    他從沒這樣看過別的姑娘,左手握著一個紙杯的咖啡,麵目帶著疲憊,但眼睛彎彎的,溫柔平靜,帶著耐心。


    阮寧覺得自己這個傻瓜,就這樣,走進別人的癡情癡念裏。


    她歎息一聲,背卻似乎駝了一些,縮著肩膀,慢慢走開。


    夏天的校園十分炎熱,她一直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夜間熄燈。碰到校車便坐一坐,坐到不知名地地方就折返;碰到認識地同學就笑一笑,笑過了而後揮手再見。


    走著走著,便有些體會隻有這個世界才獨獨造出的“為情所困”四字是什麽模樣。


    喁喁耳語不忍聽。


    寂寞嫉妒不忍讀。


    傷心憤怒不忍看。


    事實黑白不忍辨。


    而這個不忍,不是不忍心,是不能忍耐。


    你若囹圄論罪,這是多大的罪過。


    阮寧對楊絮有些過敏,回到寢室,就起了一身的疹子。夏天天熱,躺在席子上,癢得打滾,又怕打擾寢室其他人休息,就一邊默默地撓,一邊掉眼淚。


    後來也不知撓得疼了,還是心抓得疼了,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她很久以前,一直問自己,阮寧,什麽時候才夠?什麽時候才能放手?然後,潛意識中的那個姑娘哈哈一笑,十分樂觀,總是告訴她,等俞遲真成誰的了,再丟手也不遲。


    她以前覺得自己既壯烈又灑脫,一定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暗戀得最壯烈、丟手得最灑脫的姑娘,她做好暗戀二十五年,等俞遲而立之年最好看的時候愛上和他一樣好看的姑娘,然後婚禮上她站在酒店外,揮手拜拜,然後轉身告訴自己,你不是輸給了那個姑娘,你隻是沒贏過俞遲。


    她那麽好心,從沒假設俞遲性冷淡或者同性戀,她那麽好心,祝福他而立之年就找到一生所愛,她那麽好心,即使把自己一個暖得發燙的小女孩的懷抱變成一個老女人的餘熱,也打算不顧一切地隻為他保留。


    308整個寢室被阮寧哭蒙了。她們說要送她去醫院,阮寧想起什麽,惡狠狠地說,老子這輩子都不要再去醫院。


    眾人又蒙了。


    為什麽啊。


    我太壞,見不得醫生早戀。


    後來,她知道了那天彈鋼琴的人就是華容。寢室與寢室之間,抬頭不見低頭見,又總有人指給她看。


    而後的某一天,俞遲寢室外拉出了一條橫幅,上麵寫著“對麵的姑娘,有人喜歡你。”


    再然後,校花華容寢室一片沸騰,姑娘們站在窗台拿著紗巾揮手吹口哨。


    樓下的308:= =。


    應澄澄看華容早就不順眼了,伸出漂亮的腦袋,向上嚷嚷:“大早上的,還讓不讓睡了!”


    一邊罵一邊看表,媽的,才十點。這麽早。


    阮寧疹子更癢了。要是動畫片,你能活生生看見她背後撓出一抹靈魂的白煙啊。上課抓耳撓腮,下課抓耳撓腮,吃飯抓耳撓腮,睡覺抓耳撓腮,凡是能聽到討論俞遲和華容的地界,她都抓耳撓腮。


    應澄澄看著發愁,特意翹著二郎腿訓她:“你這不行啊,六兒。”


    阮寧一邊抹藥,一邊有氣無力地看天花板:“我特麽知道啊。”


    “你想幹點啥,姐陪你。”


    “我腦子嗡嗡的,覺得這裏真鬧。”


    “喝過酒嗎?喝完就清淨了。”


    據說這是一次假裝自己很屌很不良的正經少女帶著啥也不懂的土鱉少女進化的曆史轉折點。


    然後,應澄澄拉著阮寧去小飯店喝酒去了。


    倆人點了一大份大盤雞,兩小瓶二鍋頭。


    大夏天的,一群光膀子喝啤酒的,就她倆在那兒喝白酒。


    阮寧舔了口,嚷嚷:“不好喝不好喝。”


    應澄澄凶殘地橫了她一眼,小同學閉嘴。


    最後大盤雞吃幹淨了又加了兩次褲袋麵,倆人一杯酒還沒進肚裏。


    應澄澄打了個嗝,正想罵阮寧這個孬種,忽然間,俞遲一行人和華容整個寢室的姑娘,從她們吃飯的塑料簾子外路過,笑語熙熙,再回頭,阮寧已經抽了半瓶。


    應澄澄嚇了一跳。


    阮寧戰鬥力驚人,一個人喝了兩瓶二鍋頭,邊喝邊說哎呦我去。


    哎呦帶著有苦難言,我去帶著自暴自棄。


    喝完歪頭就倒。


    應澄澄嬌小玲瓏的,怎麽拖得動她,趕緊打電話讓寢室其他人來,又叫了院裏一個關係好的男生張程。張程又帶了一個男生,黑燈瞎火的,也看不清楚臉,高高瘦瘦的,說是剛從b大轉過來的交流生,要在z大一年,正好和張程安排在一個宿舍了。


    大家一看歪了的酒瓶子,都愣了。這不節不宴的,鬧哪出啊。交流生背著阮寧,剩下的人在背後批鬥應澄澄。


    “你也是反了天了啊,大姐,趁我們上個自習就帶小六去喝酒。她能喝嗎她,她喝過嗎,上來就是白酒,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可能了啊。”甜甜塊頭大,嚷大姐。


    應澄澄縮著肩膀撇撇嘴,小聲反抗:“我就讓她喝口,她這兩天那個別扭勁兒,膈應死人了。”


    “先不說她,她有她的問題。就算她喝一口就對了嗎!萬一你們喝醉了,兩個小姑娘,大晚上的,多不安全。”周旦也上了。


    應澄澄急了:“她倒是給我機會喝醉啊,我還沒反應過來,她一瓶抽完了,我再一眨眼,另一瓶特麽的也空了!跟變魔術似的。”


    齊蔓倒是覺得不是什麽大事,她在家跟爸爸也能小酌幾杯,一聽樂了:“她還挺能喝。”


    轉眼看阮寧,閉著眼,嘴裏還在念叨著什麽。背著她的男生也沒覺得不自在,背著她,悶不做聲,肩膀卻似乎在抽動著,似乎忍不住快要笑出來了。


    齊蔓戳小妞臉,小妞暴跳如雷:“不許戳我臉,爺爺我都說不許戳我臉了!!!”


    齊蔓黑線,悄悄地聽著她在嘀咕些什麽。


    “什麽什麽二四六七八?”齊蔓問背著她的男生。


    男生終於低頭笑抽了,聲音十分清亮好聽,做著翻譯:“門前大橋下,遊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朝如青絲暮成雪,怎麽老是掉頭發。哎呀呀,哎呀呀,二四六七八。”


    眾人哽咽。俞遲大學四年,得斬獲多少條少女脆弱的神經,都夠當毛線織條圍巾了,然後還不知道能不能捂熱男神。


    正默默感歎著,俞遲一行人也回宿舍,剛好碰見他們。


    俞遲與小五是個鬼精靈,不動聲色地大聲問阮寧:“阮寧,俞遲是不是我們學校最帥的男生?”


    俞遲的同學都被弄愣了,開始在一旁起哄。


    俞遲表情淡淡的,停住了步子,看著喝得滿臉通紅的小姑娘。那個模樣,著實與清秀、可愛這樣溫和的形容詞不大搭邊。


    他站在那裏,眼似秋水,讓人心中陡然生出歡喜。


    可是,讓你歡喜了,他卻偏偏不喜歡你。


    阮寧聽到“俞遲”兩個字,卻忽然條件反射抬起頭,手指著遠方,她或許是無意識的,也或許是在朦朧中看到熟悉的影子,小同學的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她哽咽著說:“他不是我們學校最帥的男生。”


    大家都囧了。


    小五笑眯眯:“那誰才是?”


    小同學哭得慘不忍睹:“我啊,我才是我們學校最帥的男生!”


    過了許久,小姑娘耷拉著腦袋,哽咽著說了一句話,眼淚都掉在背她的少年頸上。


    她說:你們誰有毛巾被,被單也行,幫我蓋住他,別讓別人看見啦。


    求求你們啦。


    幫我蓋住他。


    新轉來的留學生姓顧,青天白日,大家才發現,是個這樣好看的男孩子。


    他說,因堂兄叫飛白,所以長輩為他取名潤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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