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總是自認為很了解自己的思維過程——我們在思考什麽內容,以及思維過程具體是怎樣進行的。然而,這種想法和現實之間橫亙著一條鴻溝。


    正如我們在前兩章中讀到的內容,一係列對我們的判斷和行為產生了巨大作用的因素隱匿在黑暗中,不為我們所知。那些我們極少能意識到的外界刺激——如果我們能稍微注意到的話——能夠對我們的行為產生深遠影響。而許多我們注意到的外界刺激所產生的作用比它們看上去的作用要大得多。


    我們並沒有意識到,當我們想到老年人時,自己走路的速度會變慢;我們對詹妮弗表現的評價比對傑西的評價高,部分是因為我們知道詹妮弗的社會階層出身比傑西要好;我們一反常態投票支持對我們所處社區征收較高的教育稅,一部分原因是投票點設立在學校;我們會在鮑勃的請願書上簽字,而比爾的請願書上則設簽,部分原因是鮑勃的請願書的字跡更清晰;我們覺得瑪麗亞是個比瑪莎更溫暖的人,在某種程度上是因為我們和瑪麗亞一起喝咖啡,而與瑪莎一同喝了冰茶。盡管看上去我們能夠掌控我們的思維,但其實在許多情況下並不能。我們仍然很積極地為自己的判斷和行為找借口,但這些解釋其實和真正的原因相差甚遠。從這些關於意識與感受的事實中,我們可以找到許多對於日常生活有幫助的重要信息。  意識與虛構


    許多年前,蒂莫西·威爾遜和我進行了一項研究,旨在發現人們如何對自己解釋發生在日常生活場景中的那些影響其判斷的認知過程。我們假設當人們缺乏或有一種錯誤的理論解釋他們的思維過程時,他們可能會誤解所發生的事情。他們這樣做是因為他們沒有了解認知過程的途徑,即一些可以解釋事情發生的理論。


    我們進行了一項簡單的研究,即讓人們記憶詞匯組。然後,我們要求人們參與一個詞語聯想實驗。例如,在第一項研究中,有一個詞匯組是“海洋—月亮”。在第二個實驗的詞匯聯想任務中,我們要求參與者說出一種洗衣粉的名稱。你可能不會驚訝,在有了特定的詞匯組的記憶後,人們更有可能聯想到的洗衣粉的名稱是“汰漬”。(當然有一些參與者並沒有被告知“海洋—月亮”這組詞,他們是對照組。)當詞匯聯想任務結束後,我們詢問實驗對象為什麽會想到自己說出的詞。他們幾乎都沒有提到自己先前獲知的那個詞匯組,而隻是關注了聯想目標的某個明顯的特征(“汰漬是個非常知名的洗衣粉品牌”),或是一些有關它的個體性意義(“我媽媽用汰漬”),或是對它的一種情感上的反應(“我喜歡汰漬的包裝盒”)。


    當被詳細地詢問到這些詞匯的線索所發揮的作用時,大約有1/3的實驗對象表示其中有一些詞可能發揮了作用,但並沒有實驗可以支撐這個結論,即沒有人真切地感受到了詞匯之間的聯係。對於一些影響力強的詞匯組而言,不止一個實驗對象認為他們在聯想時受到了詞匯組的影響。對另一些詞匯組來說,許多實驗對象承認受到了影響,然而實際上隻有極少數聯想結果受到了影響。(我們要了解這一點,是因為先習得的詞匯組會在不同程度上影響實驗對象聯想到目標詞匯的概率。)這項研究揭示了,人們不僅會對腦海中的思維過程無力感知,而且當他們直接被問及這個過程時,他們也並不能回想起來。


    人們可能不僅辨別不出來在因素a的影響下導致了結果b,他們還可能相信,是結果b影響了因素a。


    在我們的一些研究中,實驗對象報告出來的對事件的歸因可能顛倒了實際上的因果順序。例如,我們向一些學生展示一段麵試內容,麵試中,一位大學教師在用歐洲口音說話。有一半學生看到的是,這位教師以一種溫暖的、和藹的、熱情的形象展示了自己;另一半學生則看到,同一位教師表現得冷漠、專製和嚴苛,並且不信任自己的學生。隨後,這些實驗對象需要評價教師的受歡迎程度及其在兩種不同實驗狀態下的三個本質特征:他的外表、他的行為習慣、他的口音。


    那些看到了溫暖的教師的學生當然比看到冷漠教師的學生更喜歡這位教師,同時學生們對該教師其他特征的評價也顯然受到了“成見效應”的影響。成見效應是指當知道一個人的一些非常好(或極其惡劣)的特征後,對他的其他方麵的評價也會受到這個信息的影響。絕大多數看到溫暖教師的學生認為這位教師的外表和行為舉止是有魅力的,並對他的口音給出了中立的評價,而大多數看到冷酷教師的學生對他的評價是令人討厭和惱火的。


    那些看到溫暖的教師的學生是否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好感影響了對他其他特征的評價,而看到了冷酷教師的學生又是否意識到那種負麵感覺影響了他們的評價,我們向一些實驗對象問了這個問題。他們都強烈否認了自己對教師本質特征的評價受到對其印象的影響。(實際上,“讓我想一下,我當然會恰當地評價一個人的口音,不會受到‘我有多喜歡他’這種因素的影響”。)我們問了另一些實驗對象相反的問題,即在多大程度上他們對這位教師個人特征的評價影響了他們對這位教師的整體喜歡程度?那些看到溫暖教師的學生否認存在這種影響。而那些看到冷酷教師的學生則認為他們對每一個特征(外表、行為、口音)的厭惡都可能影響了他們對這位教師的整體評價。所以這些學生讓整件事情變得十分難解。他們厭惡這位教師,這降低了他們對他的外表、行為和口音的評價,但是他們卻否認這種影響,同時還堅持認為他們對每一個特征的厭惡影響了他們對他整體上的好感!


    因此,我們會自信地認為,自己沒有被一些實際上影響了我們的因素影響;也會同樣自信地覺得,那些實際上沒有產生影響的因素影響了我們。這種混淆會讓我們在對人進行判斷時犯下嚴重的錯誤。我們總是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麽喜歡或者討厭一些人,這會使我們在與他們相處的過程中犯錯誤。例如,我們試圖讓他們改掉一些我們認為導致他們招人厭惡的個性或行為,但實際上這些行為是中性的,並且與我們做出的整體評價無關。  潛在認知與潛在勸導


    當某種外界刺激影響到一個人的行為時,人們往往意識不到。“潛意識”這個術語是指一種人們無法意識到的刺激。(“閾限”是指像光、噪聲或某種事物出現這類刺激開始被感知到的那個臨界點。)


    心理學中的一個著名發現是,若在人們麵前展現一種特定類型刺激的次數越多——比如小調、漢字、土耳其語單詞、人臉,人們就會越喜歡這種刺激(隻要他們在一開始不討厭這種刺激)。這種所謂的“多看效應”(mere familiarity effect)在一項研究中得到證實。在研究中,實驗對象用一隻耳朵聽一段對話,而用另一隻耳朵聽音調序列不同的聲音。研究結果證明,人們聽到某一種特定音調序列的次數越多,就會越喜歡它。這種情況甚至會發生在人們根本沒有意識到給他們播放了某段聲音的時候,而且當人們在實驗後分不清給他們播放了許多遍的聲音與從未給他們播放過的聲音時,這種效應也是存在的。


    心理學家約翰·巴奇和寶拉·皮切莫納克在計算機的屏幕上展示了一些單詞,但都不超過1/10秒,以保證實驗對象並沒有意識到他們看到了這些詞。研究者使用了一種“遮蔽刺激”,即在一行“xxxx……”中夾雜著遮蔽的單詞。他們給一些實驗對象展示的是有敵對意味的單詞,而給另一些對象展示的是中性詞。接著,實驗對象會閱讀描述唐納德這個人的段落,其中唐納德的行為可能被描述為有敵意的,或者僅僅是中性的。(“一個推銷員敲門,但是唐納德拒絕讓他進來。”)那些看到了有敵對意味單詞的實驗對象比那些看到中性詞的人對唐納德的評價更負麵,認為他更帶有敵意。而即便在剛讀完這段內容的時候,實驗對象也不能分辨出他們看到了的詞和沒看到的詞,他們甚至不知道那些詞是否曾一閃而過。


    類似的實驗給我們拋出了一個問題:是否存在一種“潛在勸導”的作用——人們會受其影響相信或做一些事情,算是對外界刺激的一種回應,即使這種刺激的存在感很低,人們甚至都無法確認他們是否真的感知到它了。多年來,人們就這一問題進行了相當多的研究,然而幾乎沒有一種實驗能充分證明存在這種刺激作用。


    最近的一些市場調查表明,“潛在刺激”實際上會影響人們對商品的選擇。例如,讓一些口渴的人在無意中看到一個特定品牌,他們更可能會選擇這個牌子的飲品,而不會選一個他們沒看到的牌子的飲品。


    然而,毫無疑問,在人的閾限之上(人們能夠意識到)的刺激——盡管看上去是偶然發生的或很難意識到——的確會影響消費者的選擇。即使是像某個人使用的鋼筆的顏色這種微小的刺激對其選擇商品的影響也是巨大的。在一項消費者調查中,用橙色鋼筆寫字的人比用綠色鋼筆寫字的人更有可能選擇橙色的商品。情境性暗示會像對其他事物產生影響一樣,也會對消費者的選擇產生作用。  如何在“覺察”前感知


    在大眾眼中,無意識的東西主要是有關暴力、性和其他一些最好不要被提及的被壓抑的想法。實際上,這是鍋嫌壺黑,人們能意識到的想法並不都是純潔的。大量關於暴力和性的想法也縈繞在人們的腦海中,並不隻是存在於潛意識中。如果你交給一些大學生一個蜂鳴器,讓他們寫下自己每次聽到蜂鳴器發聲時在想什麽,大多數時候這些學生的想法都與性有關。還有一大部分學生說,他們產生了要殺掉某人的快感。


    其實,除了一些不被人們接受的想法之外,潛意識一直在幫助我們做些有用的事情,甚至是不可或缺的事情。


    潛意識中的想法對我們來說是“在覺察之前發生的事”。想一想,我們的感知係統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控製著一係列的刺激。我們頭腦中能意識到的事物隻是這些刺激中的一小部分。那些在有意識的想法之前的無意識想法才是你會感興趣的刺激,或是你需要好好應對的刺激。


    如果你質疑這種說法,那麽請設想這樣一個情境,你在一間擺放了一座落地鍾的房間裏。無論你是否能意識到,你其實一直在聽著鍾嘀嗒嘀嗒地走著。我們如何確認這件事呢?因為如果鍾停止走動,那麽你會立刻注意到。或者,你也可以想一下“雞尾酒派對現象”。你站在一個還有另外30個人的房間裏,努力想在一屋子人的喧鬧聲中聽到那個和你交談的人說的話。她一直在說,可是你卻聽不到。不,事實上,你聽到了,但聽到的是周圍人說的話。然而,如果一個離你大約1.5米的人提到了你的名字,你會立刻聽到,並且轉向他。


    正如潛意識會比你真正意識到的東西發揮更大的認知作用一樣,我們的思維擁有比想象中強大得多的各種元素,而這些元素在我們的思維中發揮作用的領域也極其廣闊。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你放任“有意識的思維”發揮作用,那麽它可能會把你對事物的評價弄得很糟糕。如果有人鼓勵你用語言表達出你對某些事物的選擇(喜歡或是不喜歡),比如藝術招貼畫或果醬,那麽相比於隻是自己思索一會兒而後直接選擇,你的選擇會更加糟糕。我們明白自己的判斷之所以會變糟,是因為當人們被要求說出自己的選擇時,他們在很大程度上會說出一些他們並不是很滿意的選擇。


    “有意識的思維”會使我們誤入歧途的一部分原因是,它會讓我們更多地關注可以用語言表達出的一些特征,而那些特征隻是事物最重要的特征中的一部分。那些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的潛意識部分像能表達出來的東西一樣重要,雙管齊下才能做出更好的選擇。


    如果你能在選擇過程中排除有意識的思維的影響,有時會得到更好的結果。在一項支持這個結論的研究中,荷蘭研究者讓一些學生從四套公寓中挑選最好的一套。每套公寓都有一些吸引人的地方(例如“位置極佳”)和不盡如人意之處(例如“難以應付的房東”)。其中一套公寓從客觀上講明顯好於其他公寓,因為它有8項優點、4項缺點和3個比較中性的特點——這種組合讓它優於另外三套。一些實驗對象必須立刻做出選擇,幾乎沒有時間去想自己的選擇是有意識的,還是來自直覺。另一些實驗對象則需要花三分鍾時間仔細權衡自己的選擇,並且盡量評估所有信息,這些學生有充足的時間做一個理性的選擇。第三組實驗對象和其他人得到的信息一樣,但是他們並不能仔細考慮這些信息,因為在三分鍾的時間裏他們要同時完成另一項很難的任務。如果他們考慮了有關公寓的信息,那麽他們就是在無意識中完成的。


    研究結果很顯著,第三組學生,即那些要分心完成困難工作的人,做出正確選擇的人數比那組被給予足夠時間思考的人要多出1/3。此外,被給予足夠時間做選擇的小組中做出正確選擇的人數也不如那組需要立即做出選擇的學生多。這些發現與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做選擇的過程有著深刻的聯係。我們在本書的第二部分中將討論這個話題,即關於人們如何做選擇的理論,以及他們如何讓自己所做的選擇在最大程度上成為最佳選擇。  學習“潛意識”


    事實上,潛意識思維在我們學習特別複雜的事物時比有意識的思維更加有效。更重要的是,潛意識能幫助我們做一些“有意識的思維”做不到的事。帕維爾·勒維克和他的同事讓實驗對象關注被分成了四個象限的電腦屏幕,一個“x”會出現在其中一個象限中。實驗對象的任務是摁下一個按鈕,預測“x”將會出現在哪個象限當中。他們並不知道,“x”會出現在某一個特定象限中其實是遵循了一套極為複雜的指令。例如,“x”不會在同一個象限中連續出現兩次,“x”不會返回其最初出現的位置直到它至少兩次出現在了其他象限中,“x”第二次出現的位置決定了它第三次出現的位置,而它第四次出現的位置則取決於前麵兩次的位置。人們真的能學會這樣一套複雜的規則嗎?


    他們能。我們知道人們能學會,這是因為:首先,實驗對象在實驗次數增多之後,摁下正確按鈕的速度會越來越快;其次,當規則突然改變時,他們的表現會迅速一塌糊塗。然而,有意識的思維並不能讓人們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麽。實驗對象甚至都不會意識到存在這樣一套字符出現規則,更別說確切地知道規則是什麽了。


    然而,實驗對象很擅長解釋自己突然變得很糟糕的表現。這種情況可能是真實的,尤其當他們是心理學教授時(他們碰巧知道了自己在參與一項有關無意識學習的研究)。其中三位教授表示,他們隻是“失去了自己的節奏”。有兩位教授歸咎於研究者,認為研究者在屏幕上放了一些分散其注意力的潛在信息。


    為什麽我們不能有意識地辨識出我們學到的那套規則呢?在此,我想問一個簡單的問題:“為什麽我們應該辨識出來呢?”最重要的是,我們認識到存在這套規則結構,而不是一定要用語言確切地表達出這套結構背後具體的規則。


    潛意識十分擅長辨識出各種結構。想象一個計算機網格包含了1000個像素點,其中有黑色的,也有白色的。取出那個方格的一半,然後隨機分配這些像素點,讓一些成為黑色,另一些成為白色。然後把這半個方格翻過來,製作成一個和其最初樣子相對應的鏡像圖像。把這兩個圖像並置,你會立刻注意到兩者之間的對稱關係。你是怎麽看到這個完美的對稱呢?這肯定不是經過了有意識的計算去確定是否每一個像素點都有和其形成鏡麵對稱的點。如果你要通過計算得出存在完美對稱,那麽你必須計算500000次。這種計算技巧即使是現在也不可能通過計算機來完成。


    在你辨認出複雜結構的時候,顯然沒有用到煩瑣的計算。觀察出鏡像是瞬間的,自動的。隻要它在那裏,你就不可能看不到它。如果一個人來問你,像素點的結構到底是什麽,你可能會徹底感到絕望(除非有奇跡出現,這些像素點自己形成了一些十分清晰,並且可以讓人明確描述的圖形)。你的神經係統是一個被精心設計的結構辨識器。但是,我們對它辨識出結構的過程一無所知。


    不幸的是,我們真的極其不擅長辨識結構。我們看到了一些根本不存在的結構。正如我們將在本書第三部分中看到的那樣,我們常常會自信地解釋一係列隨機事件發生的原因,比如那些事情是由另一個人引發的。  潛意識是一把鑰匙


    質數是指那些隻能被1和自身整除的自然數,而歐幾裏得在2000多年前就證明了存在無窮多的質數。一個有趣的事實是,常會出現“孿生質數”,它們之間隻相差2,例如3和5、17和19。那麽這種“質數對”也有無限多嗎?這個問題在過去的2000多年中深深吸引著傑出的數學家和大量的數學愛好者,但人們並沒有找到答案。目前,人們通過計算機找到的“質數對”多達3756801695685x2666689-1個。然而,這種粗略的借助計算機的方式並不能真正解決這個問題,因而關於“質數對是否有無窮多”的猜想便成為數學領域的聖杯。


    2012年4月17日,《數學年刊》收到了一位籍籍無名的數學家的論文,這位作者來自新罕布什爾大學,他宣稱自己在“孿生質數猜想”的證明上取得了重大進展。這位名叫張益唐的作者在其獲得新罕布什爾大學的教職之前的很多年中,曾做過諸如會計、甚至是賽百味公司的職員等許多類型的工作。


    各類數學期刊會不斷收到默默無聞的數學家寄來的論文,聲稱自己有偉大發現。《數學年刊》的編輯發現張益唐的論斷從表麵上看是有道理的,於是很快把這篇論文發送給了期刊審稿人。三個星期之後這篇文章被接受了——這在學術界是不可思議的速度,所有的審稿人都表示,文中內容是正確的。


    張益唐在論文中證明了存在無窮多個質數對,每對的兩個質數相差都小於700000000。無論你在極其大的質數域中找到多大的數,無論它們的出現多麽罕見,你所找到的質數對中,兩個質數的差會小於700000000。


    數論學家宣布這個發現是“令人震驚的”。應哈佛大學的邀請,張益唐在哈佛大學的所在地劍橋城給一眾學者做了報告。就像他的論文令審稿人震驚一樣,他的演講也震撼了現場的聽眾。


    張益唐曾花費三年時間研究“孿生質數猜想”,然而一籌莫展。有一天問題的答案突然跳入了他的腦海,那時他並不是在辦公室苦心孤詣地研究這個猜想,而是坐在朋友家的庭院裏,朋友家位於科羅拉多州,他正等著朋友一起出發去聽音樂會。他說:“我突然間意識到該怎麽解了。”


    既然潛意識已經完成了它的任務,接下來費力的有意識的思維工作開始了。張益唐又花費了好幾個月完善了這個證明方法的所有細節。


    張益唐的經曆是在最高層麵上解決了創造性問題的一個典型案例。對於一些有創造力的人而言,比如藝術家、作家、數學家和科學家,他們在描述自己的作品產生過程時具有驚人的一致性。美國詩人布魯斯特·吉塞利搜集整理了一卷關於創造性過程的論文,文章的作者都是一些創造力驚人的人,從龐加萊到畢加索,不一而足。


    吉塞利認為:“通過純粹的有意識的計算過程而得出的思維成果似乎從不會有。”他書卷中的那些論文作者幾乎都會把自己描述為“旁觀者”,不同於那種隻因置身於情境中而首先見證了創造性成果產生的“觀察者”,而這些成果也不會通過有意識的思維而產生。


    這些創造者不僅堅持認為自己並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催生出了成果,而且他們有時候甚至都意識不到那些自己頭腦中出現的一切解決問題之法。


    數學家雅克·阿達馬這樣寫道:“(我能感到自己)極其突然地被一個外界的聲音喚醒,一個我長久尋覓的解法在我沒有一點兒防備的情況下立刻出現了……而且它與我之前苦苦追尋的一切解法大相徑庭。”數學家亨利·龐加萊記錄下來:“旅途中的那些改變讓我忘了自己的數學工作……就在我要踏上公共汽車的那一刻,那個想法造訪了我,它沒有出現在我之前的任何一種數學思想當中,我曾經利用那套新想法去闡釋富克斯方程和非歐幾裏得幾何學是等價的。”哲學和數學家阿爾弗雷德·諾思·懷特黑德則寫下:“那種頭腦中被各種天馬行空的猜想塞滿了的狀態可以成功地促使你歸納出事物的一般規律。”


    詩人斯蒂芬·斯彭德如此描繪:“衝撞著我內心的那一片晦暗的雲一定在醞釀著一陣詩化的雨。”詩人艾米·洛威爾寫道:“沒有特別的緣由,一個念頭就進入了我的腦海,比如‘青銅的馬’。我會將馬當作一篇詩作中的意象放在心中,我很看重它,但並不會特別地多想什麽。我會把我保存的意象扔進潛意識裏,挺像一個人把一封信丟進郵箱裏。6個月之後,詩句就降臨了,詩篇(會自動使用我儲存的那些詞匯)就在‘那兒’。”


    曆史上那些最有創意的人如何得到最有意思的想法,你和我就應當如何應對我們那些世俗得多的問題,其要領是一樣的。


    半個多世紀以前,心理學家諾曼·邁爾在實驗室的天花板上懸掛了兩條繩子,同時給人們提供了許多夾鉗、鑷子、額外的繩子之類的物品。他要求實驗對象將那兩條繩子的末端係在一起。困難在於,這兩條繩子相隔很遠,以至於當人們握住一條繩子的時候,無法夠到另一條繩子。實驗對象們迅速想出了一些解決辦法,例如利用額外的繩子連接兩條繩子中的一條。在他們每想出一個解法後,邁爾都會說:“現在請換一種方法。”


    在所有解法中有一種明顯比其他解法要難很多,大多數實驗對象都不能獨立想出來。在實驗對象苦苦思索的時候,邁爾在房間裏踱步。如果他們過了好一陣都沒有進展,邁爾會隨意地晃動其中一條繩子。隨後,通常是在得到這個暗示後的45秒之內,實驗對象會撿起一個輔助的物件,將它係在一條繩子的末端,讓它像鍾擺一樣蕩起來。之後走到另一條繩子那兒,抓住它,等著第一條繩子擺動到足夠近的位置時抓住它。邁爾隨即問實驗對象是怎麽想到鍾擺這種方法的。他得到的回答有:“它就那麽出現了”,“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我隻是意識到,如果我在上麵係上了重物的話,繩子可以晃動”。


    一位參與實驗的心理學教授給出了特別動人的解釋:“在試盡了其他一切方法之後,下一件事就是讓它擺動。我想到了一個在擺動中渡河的場景。我想象著猴子在樹枝間擺動。而那個解決辦法幾乎同時跟著我對猴子的想象出現了。它完整地出現了。”


    在聽完實驗對象的解釋後,邁爾進一步追問,晃動的繩子是否對他們有所啟發。近1/3的人承認那有幫助。但是,並沒有理由相信這些人確實意識到了晃動的繩子所起到的作用。而且很有可能,他們隻是覺得這種理論可信,並且選擇了相信它。為了確認實驗對象並沒有對他們當時的想法進行真實的回憶,邁爾又進行了另一項實驗,他將繩子上係著的重物旋轉起來。這個提示是沒有用的,沒有人因為它而想到解決辦法。對另一些實驗對象,邁爾旋轉了重物,不久之後,又讓繩子擺動起來。大多數人很快想到了鍾擺式的解法。然而,在被問到原因時,所有實驗對象都認為是旋轉重物幫助他們想到了解決辦法,反而否認繩子擺動對他們起到作用。


    我們從邁爾的實驗得出的結論意義深遠。有意識的思維對於解決問題的過程是無效的,正像它對其他一些認知過程無效一樣。  “有意識思維”真的無用嗎?


    我們需要知道的最重要的一點是,潛意識在解決一些特定的“有意識思維”無法解決的問題時才有效。盡管潛意識可以譜出交響曲,也可以解決一些幾個世紀都沒有答案的數學問題,但它並不能算出173乘以19等於多少。你可以問問自己,在迷迷糊糊要入睡的時候能否算出來,也可以看看當你在第二天早上起床刷牙的時候那個乘積是否會突然跳出來。答案是,並不會。


    因此,我們需要各種規則——可能一些簡單的法則中也包含了許多規則,比如乘法運算,這些規則能做到的事情,潛意識解決不了。(對於你我來說,是這樣的。或許學者有時候不需要。)現實就是極其矛盾,一個四年級學生可以通過規則解決的問題,像馮·諾伊曼這樣的天才卻無法通過潛意識來解決。潛意識當然也需要根據規則發揮作用。但是我們目前也沒有比較好的辦法加以辨別,哪些規則體係需要有意識的思維,而哪些可以通過潛意識發揮作用,或者在一些情況下兩種思維都能發揮作用。


    我們知道,對於給定的任務,可以通過確切的規則或者潛意識來解決。但是,每個人給出的解法通常是全然不同的。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計算機科學家、心理學家、政治哲學家赫伯特·西蒙,並不認可蒂莫西·威爾遜和我的研究,我們倆認為在人的思維過程中存在一種有意識的觀察行為。西蒙發現,那些在解決問題過程中邊思考邊把想法說出來的人可以準確描述出他們是如何解決問題的。然而,西蒙的例子隻表明,人能夠總結出他們解決問題時所用規則的理論,而這些理論隻在有些時候是準確的,這和觀察思考過程完全不是一回事。


    在有意識地解決問題時,我們會意識到以下幾方麵:一是我們頭腦中特定的想法,二是我們相信的那些掌控著(或者說是應該掌控著)我們如何處理這些想法的具體規則,三是許多從一切正進行著的思維過程中輸出的認知和行為。我知道乘法運算的規則,我清楚頭腦中有173和19這兩個數字,我知道必須用9乘以3,保留7,然後進上2,依此類推。我可以搜索在我的頭腦中,哪些我知道的法則適用於我的這次乘法運算。但是,上述所有過程並不意味著我知道乘法運算本身是如何發生的。


    在我們與西蒙的對話中,西蒙實際上給我舉出了一個完美的例子,即一項給定的任務如何通過潛意識的規則或者是有意識展現出的規則而得到執行。


    當人們首次玩國際象棋的時候,他們能在棋盤上移動棋子卻無法告訴你他們下棋的規則(如果他們在遵循著一些規則的話)。實際上,人們的確在遵守一些規則。他們的技巧被稱作“愚人的策略”,專家們都明白其中的技巧。


    隨後,如果人們堅持下國際象棋,同時閱讀相關的書籍,並且和一些高手交流,那麽他們在下棋的時候就會遵循一些規則——他們自己能清楚意識到的,並能夠準確描述出來。然而,我仍然堅持認為他們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他們僅僅是發現自己的行為和那些明顯的規則一致,和那種他們在使用規則時所產生的想法一致。


    不幸的是,我們不能掌控那些複雜問題的解法如何運行。而更加糟糕的是,我們常常確信自己能夠掌握。當一個人相當肯定自己明白正發生的一切,或是他認為自己沒有犯你試圖給他指出的錯誤時,要改變這個人進行決策的思維方式是十分困難的。


    當玩家成為真正的行家時,他們便又一次無法準確描述自己所使用的規則了。這部分是因為他們不再能夠有意識地表述在自己技藝還不成熟時學到的許多規則,另外一部分原因則是他們已經在無意識中將自己歸為大師或棋聖了。


    然而在兩種情況下,我們則有可能意識到潛藏在我們判斷背後的思維活動:


    1.我們宣稱自己知道引導判斷和行為的思維過程,但是我們從不說自己知道藏在感覺背後或從記憶中獲取信息的思維過程。我們明白後一種思維過程超出了人的理解範圍。我們會產生相當豐富的感覺和記憶,它們都是在無意識中發生的。認知過程為什麽會不同呢?


    2.從進化論的觀點來看,為什麽理解那種對我們產生作用的思維過程很重要呢?我們的意識要處理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它沒有必要理會推理和行為產生的思維過程。


    我們不能直接認識思維過程並不意味著我們意識不到它的存在。通常情況下,我們都能極其確定吸引自己注意力的最重要的刺激是什麽,以及自己為什麽會做出一些舉動。我們明白自己調整車的行駛方向是為了避免撞到鬆鼠,我們清楚自己會在辦公室捐款的主要原因是其他所有人都捐款了,我們知道自己對考試焦慮是因為學習得太少。


    然而,為了找到讓我做出判斷和行動的確切動因,我需要一個正確的理論。並沒有一個理論說,如果有一幅畫著椰子的畫掛在盒子上方,我就不會欺騙別人。也沒有理論表明,人們如果在教堂裏投票就會更加反對墮胎,或者饑餓會讓我對一名應聘者更冷酷,或者魚腥味會讓我懷疑自己正在閱讀的東西,或者端著一杯熱咖啡會讓我覺得你是個溫暖的人。那麽,可以解釋以上事情的理論究竟是什麽樣的呢?是否真的存在一些理論可以係統地說明影響我們行為的因素呢?


    如果我們擁有關於行為背後的思維過程的理論,我們便可以用其解釋行為。事實上,在很多例子中,我們會抗拒這個過程,那樣反而常常能獲得更好的結果。然而,缺少合適的理論還是會讓我們無法正確解釋自己的行為。  小結


    這一章展現了許多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的行為背後的意義,以下是其中最重要的幾方麵:


    不要以為你知道自己產生一些想法和行為的真正原因。我們不知道那些很少會被注意到的和轉瞬即逝的偶然性因素可能扮演的角色,甚至我們經常連那些很明顯的動因都辨別不出。我們為什麽要以自信為代價,放棄正確的自我認知呢?因為,如果你無法肯定自己為什麽會產生一些想法以及要做一些事情的真正原因,你不會做那些不能讓你的利益得到充分滿足的事情。


    不要以為他人對自己行為動機的解釋比你對自身行為的解釋更正確。我時常發現自己在告訴別人我為什麽會做一些事。當我這麽做的時候,我通常會確切地感覺到自己在對他人講的時候掩蓋了一些內容,並且對於我實際說出來的話應該更多地持保留態度。然而,那些傾聽者卻頻頻點頭,似乎全然相信我說的一切。(對心理學家,我常常禮貌地提醒他們並不一定要相信我。不過可別試圖對非心理學家這麽做。)


    盡管我已經認識到自己的事後解釋大致介於“可能正確”和“誰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之間的狀態,但是我還是會相信他人的解釋,上他們的當。有時候,我會意識到人們在編造貌似合理的解釋,而不是準確地講述。我真的無法告訴你我為什麽總是這麽容易受欺騙,然而這並不能阻止我告訴你要對他人所言持保留態度。


    勸告人們懷疑他人對自己行為和判斷的動因解釋順便也適用於法律領域。人們越發意識到,證人、被告人和陪審人在法庭上的發言——無論是關於他們曾經的行為,還是他們認定的結論,都不可信,即使在他們都在盡自己最大努力做到誠實的情況下,其話語仍值得懷疑。


    你需要讓“潛意識”幫助你。莫紮特似乎有一種隱秘的音樂能力。(如果你看過《莫紮特傳》這部電影,你會發現他創作的曲譜上不會有來回刪改的痕跡。)但是對普通人而言,創造性地解決問題似乎需要兩個方麵的意識:


    1.一些固有規則和意識對於分辨問題中的元素十分關鍵,並且對於勾勒出問題的大致解決方案是必要的。《紐約客》雜誌的專欄作家約翰·麥克菲曾說過,他在正式落筆前必須先準備一份草稿,無論那東西多麽糟糕。如果“沒有草稿,你顯然就不會知道如何在它的基礎上改進。簡言之,你可能在一天當中實際上花了兩三個小時寫作,而你的大腦以另一種方式,連續工作了24個小時,是的,連你睡覺時它也沒停下。當然,這一切工作能進行都有賴於你已經有一份草稿了。除非有草稿,否則寫作不會真正開始。”(麥克菲,2013)麥克菲也表示,另一種讓寫作進程開始的好辦法是,給你的媽媽寫一封信,告訴她你打算寫什麽。


    2.有意識的思維在你核對和完善由潛意識得出的結論時十分必要。那些號稱解法突然間造訪他們的數學家也會告訴你,確認那些解法是正確的需要他們花費大量時間做有意識的工作。


    在整本書中,我要告訴你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你一定要充分利用潛意識免費幫你完成大量工作。


    我在開設討論課的時候會給學生提供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清單,以作為下節課討論的基礎。如果我一直等到最後一刻才準備這些問題,那會耗費我大量時間,並且問題的質量也不高。一個十分有效的方法是,在最後期限之前的兩三天裏,我可能每天隻花幾分鍾的時間想想什麽問題會是比較重要的。當我最後開始認真設計那些問題時,我常會感到,我像是聽到某種指令後寫下問題,而不是創造出了它們。如果你是一個學生,請思考這個問題:開始準備一篇上交期限在結課那天的學期論文的正確時間是什麽時候?答案是:課程開始的那天。


    如果你在一個問題上一籌莫展,那麽丟掉它吧,把注意力轉向其他事。把這個問題交給潛意識去猜測吧。當我做微積分作業時,我曾經發現自己總會在解題到一個階段的時候就困在那裏,無法推進。我會糾結在那個問題裏很久,最後隻好帶著沮喪的情緒去看下一道題,而新的題甚至會比之前的題更難。這樣的苦悶感覺會一直持續到我最後絕望地合上書本。現在來對比一下我的一個朋友在遇到難題時是如何做的。他會直接去睡覺,等到第二天早上再來解決問題。當然,也不是每次正確的思路都會跳進他的腦海裏,但我還是希望,要是我在大學裏就認識這個人該有多好。


    我希望,通過對我們的思維過程有更清晰的認識,可以讓你更容易地理解本書中介紹的概念。事實上,如果你知道一個特定概念有用,並不意味著你就會使用它,並且用對它。隻有你頻繁地使用這個特定概念,在你使用它的時候才會變得越來越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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