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煦攀升,春風拂檻。


    暉光從雕花木窗的罅隙間溜進屋內,爬上姑娘恬淡睡顏。


    蘇檀蹙了蹙眉,強撐著掀開眼皮。


    昨天徹夜未眠,現下也隻能勉強眯半個時辰回回神。


    想到沈修妄那殺人彈指一揮間的惡煞模樣,蘇檀打了個冷顫,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


    該去辦正事,否則真要徹底長眠!


    深思一番,換身清爽衣裙,囫圇喝下半碗粥當作午膳,蘇檀推開房門。


    白日裏花樓不開門迎客,姑娘們或是在房裏練琴,或是在花廳練舞。


    還有被折騰慘了的,勉強睡兩個時辰養養神。


    別看樓裏一片靜好,樓外大門、後門,各條巷口都有蹲守的龜公、健仆。


    想逃,那就是以卵擊石。


    作為搖錢樹,蘇檀的一舉一動更是被盯得死死的。


    前腳邁出屋門,後腳兩個小丫鬟就跟了上來。


    穿綠裙的含翠開口道:“姑娘,月媽媽說讓您在屋裏好好休息養身,晚間還得陪沈都督。”


    蘇檀嗯了一聲:“我歇得差不多了。”


    “那您要去何處?”


    蘇檀腳步輕緩,往樓下東頭走,“昨夜都督對那道金桂芡實馬蹄沙讚不絕口,我想著親手製一碗,晚間呈給都督享用。”


    哄男人,除了床榻之上的功夫,那便是口腹之欲。


    月媽媽教授的,蘇檀自然要學以致用。


    不過她是為便宜行事瞎掰的。


    沈大都督那張嘴金貴的很,真給他吃,怕是要連人帶碗踹出去二裏地。


    含翠連連點頭,“那奴陪姑娘一起去吧。”


    說著偏頭朝另一個穿藍裙的小丫鬟看了一眼。


    兩人心照不宣,一個負責監視,一個負責實時向月媽媽匯報。


    蘇檀不動聲色,自顧自走進庖屋。


    流芳樓有三位掌勺師傅,川魯粵淮揚,各菜係信手拈來。


    除了姑娘美,佳肴也是出了名的。


    此刻掌勺師傅在休息,若幹廚娘和小廝正忙著備菜、洗切。


    “喲,媚蕪姑娘怎麽來這兒了?”三人中,矮胖圓臉的陳師傅最為和氣。


    蘇檀從袖中摸出一錠銀遞給他,笑道:“打擾陳師傅休息,我想做碗金桂芡實馬蹄沙,借您灶上一用。”


    昨夜沈都督一擲萬金成為花魁娘子的首位入幕之賓,樓裏上上下下都巴著攀一攀高枝。


    現下蘇檀主動找上他,出手闊綽,陳師傅收下銀子自然愈發熱絡。


    “姑娘客氣了,做給都督吃的吧。”


    蘇檀故作羞赧地點點頭。


    “你們兩個過來給姑娘打下手,動作麻利點。”


    當著含翠的麵,蘇檀認真跟著陳師傅學做甜湯,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閑話。


    庖屋裏其他人見著陳師傅討巧,又得了銀子,也圍過來搭話。


    聊到床笫之間的葷話,不免有人愈發好奇沈都督的神勇。


    一時間,話匣子便打開了。


    跟著的藍裙小丫鬟叫秋蟬,見含翠一直盯著,她便得了空去向月媽媽匯報。


    月媽媽躺在榻上哼曲兒,聽秋蟬利索敘述。


    “媚蕪這丫頭果真不簡單,這才接客第二日便開了竅。”


    秋蟬應聲:“是呢,她還向庖廚們討教女子補形吃何物,男子喝鹿血什麽的。”


    小丫鬟紅了臉,媚蕪話裏話外,巴不得沈都督纏死在她身上一般。


    果真狐媚。


    月媽媽哼聲:“那些胡人的房事偏方,她倒鑽研的透。”


    “罷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這幾日沈都督對她稀罕的緊,她要在樓裏作甚,都依她。”


    “隻一點,萬不可讓她跑了。”


    “奴明白。”


    “嘎吱”一聲後,房門闔緊。


    月媽媽喜滋滋地起身,鑽到屏風後頭,推開浴桶,踩上其中一塊方磚。


    牆後徐徐拉開一扇黑洞洞的小門,她扭著豐腴的腰肢鑽了進去。


    樓下庖屋裏,凡是搭把手幫忙的廚娘小廝,都得了蘇檀的賞錢。


    聊得愈發火熱。


    “要我說呀,那物什的雄風,可不是單靠東西補起來的,那都是天生的。”


    “胡人尤其天賦異稟。”


    蘇檀故作驚訝:“果真?”


    年紀稍大的夥夫侃侃而談:“自然,我記得六七年前常有兩個胡商來樓裏,回回搞得三五個姑娘要死要活。”


    有人不懷好意:“你小子是不是扒門縫兒偷看了。”


    “去你的,我哪敢啊!”


    滿屋哄堂大笑,蘇檀也不得不跟著扯了扯唇角。


    另一做久的老廚娘接話:“不錯,我記得那兩人常管我們要鹿血喝呢,可惜咱大魏人喝不慣那勞什子。”


    蘇檀靜靜聽著他們談葷話,偶爾插一句。


    看來七年前確實有胡商常出入樓中,她當時每天被訓打,害怕都來不及,哪敢多看多聽。


    隻可惜伺候過胡商的姑娘們,死的死瘋的瘋,一個個花枝妍麗的進來,蓬頭垢麵傷痕累累被草席裹著出去。


    沈修妄要她找的東西,也不知道還在不在樓裏。


    若是找不到,那些姑娘的結局也就是她未來的下場。


    思忖間,蘇檀不由打了個寒顫。


    有人訕笑問道:“媚蕪姑娘,你是要給沈都督尋一盅新鮮鹿血麽?”


    這言外之意是說她嫌棄沈修妄不行?!


    膽大包天。


    這話但凡有一個字傳到那人耳朵裏,她也甭再掙紮求生,直接抹脖算了。


    蘇檀攪動甜湯的動作微頓,悻悻圓謊:“哎呀,我是想女子能不能喝,沈都督那般神武,難以招架。”


    說罷,她揉了揉細腰,麵露難色。


    眾人唏噓,紛紛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在軍中素了八年的少年將軍,合該龍精虎猛。


    京城昭善坊,皈依茶樓。


    雅間裏“龍精虎猛”的沈都督正在接受“三司會審”。


    程樾從五城兵馬司下職後,衣裳都沒換,順道從大理寺府衙把齊清珩揪了過來。


    昨夜那場戲,可是瞧的他雲裏霧裏。


    “沈修妄,你怎麽想的?還嫌名聲不夠風流呢。”程副指揮使豪飲一盞茶,重重擱下杯子。


    沈都督嘖了一聲:“說你笨,果真不聰明。”


    他朝右手邊的齊少卿挑眉:“你猜猜,原因有三。”


    齊清珩慢條斯理地咬下一口茶果子,淡聲道:“行之如今回京軍功赫赫,在朝地位如日中天,自然引得多方忌憚。”


    “水至清則無魚,同理,人亦是。”


    “若是行之清心雜念,無欲無求,一心隻專朝事,聖人怕是會多心他另有所圖啊。”


    這番彎彎繞繞,程樾方才悟出其中道理,一拍腦門看向沈修妄,道:“原來你小子是故意的,以此事自汙。”


    一個心係美嬌娘的風流都督形象,倒是能擋去不少事。


    貪財好色總得占一頭,在朝中才顯得不那麽另類。


    為官之道,可算叫他摸透了。


    沈修妄輕笑一聲,丟一顆脆棗進嘴裏:“此為一,二呢?”


    齊清珩斂去笑意,正色道:“二,便是你要暗查當年之事,媚蕪姑娘是你棋盤上的一顆卒。”


    八百雙眼睛盯著沈修妄,他一點動作就會引得幾方注意,倒不如用顆毫無背景根基的棋子,丟進去試試深淺。


    聞言,程樾濃眉一擰,臉色繃緊:“昨夜太子那邊又派人刺殺你了?”


    沈修妄垂下眼簾,冷哼:“習以為常。”


    程樾壓低怒聲:“他娘的也算個天潢貴胄,多少年了還和你過不去,那徐雲舒不是已經當太子妃了麽……”


    突然提到徐雲舒,齊清珩瞪向程樾。


    程樾後知後覺,閉上嘴,悻悻噤聲。


    徐雲舒這三個字是不能在沈修妄麵前提的。


    誰料沈都督掀起眼皮,神色無波,付之一哂:“她當不當太子妃與我何幹。”


    對麵兩人尷尬笑笑扯回話題,齊清珩又問:“第三是因為甚?”


    齊少卿才高八鬥,清風朗月,官場明暗麵的利益關係能分析的頭頭是道,卻摸不準沈大都督的紈絝心。


    快言快語的程樾接話:“這還不簡單,因為媚蕪姑娘貌若天仙啊!”


    他抓起碟中的果脯,挑中一顆最剔透圓嫩的,伸到他們麵前晃了晃。


    “喏,修妄自小就是個喜歡看皮囊的,吃果子點心都得挑盤裏最好看的。”


    既然選擇自汙,那沈都督也定要選一個最稱心的。


    看都看不順眼,就不提旁的了。


    果然,沈修妄唇角輕勾,伸手奪下那顆果脯丟進嘴裏:“嗬,程兄聰明不少。”


    “那是自然。”


    程樾總算扳回一城,不免得意。


    想到正事,他從懷裏掏出封密信。


    “四殿下托我給你的,近些日子他陪太後娘娘南下廣濟佛寺祈福,待回京後再與你會麵。”


    沈修妄抬手接過:“嗯,那今兒就到這吧。”


    “嘿,連頓晚飯都不請?”程樾瞥一眼窗外西斜的日頭。


    齊清珩伸手拽著他走,“修妄還要去赴美人約呢,你自個兒回府吃。”


    程樾訕笑起身:“某些人守了二十三年的童子身可算有交代咯。”


    沈修妄揮拳:“滾。”


    “滾就滾,凶甚。”


    “清珩,咱倆去吃。”


    齊少卿淺笑搖頭:“不了,府衙裏還有一堆公案。”


    程樾腹誹:罷罷罷,一個兩個的,兄弟沒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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