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下兩隻春燕銜泥回巢,躲在窩中探頭探腦,張望底下的劍拔弩張。


    穹宇決堤,大雨滂沱,濕冷雨珠兜頭往人身上澆。


    待看清來人後,蘇檀心頭安定片刻,摸向腰間匕首的手緩緩放下,抬起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汽。


    雨勢太大,縱使穿著蓑衣和鬥笠仍有雨水往下滲。


    老婦人被當胸踹了一腳,此刻趴在地上,兩眼緊閉陷入昏迷。


    漢子滿頭是血,像血泥塑成的人。


    蘇檀和靈韻迅速壓低頭上的鬥笠,進入院中救人。


    兩人輪番扶起他們,將人安置到屋簷下的幹淨地段。


    蘇檀打開藥箱,立刻取出一應用物為他們止血包紮。


    沈修妄提劍護在她們麵前,氣勢熏灼,目光陰鷙。


    剩下三個站著拔劍的黑甲兵定睛一看,嚇得連連往後退,手裏的劍忍不住發顫。


    “沈……沈國公!”


    軍靴踩過泥水坑,同伴的屍首倒伏一旁,血水漿子混著泥水、雨水,黑紅粘稠,匯成道道小流。


    腥衝味道蔓延開來,叫人反胃作嘔。


    沈修妄目光駭人,淩厲劍鋒仍舊對準擒住少女的兩個兵。


    有方才的前車之鑒,兩人登時鬆開手,戰戰兢兢說道:“沈國公,饒……饒命啊!”


    蓉兒得到釋放,又親眼見到麵前的玄衣男子殺人,嚇得腿軟險些癱倒在地,回過神後立馬跌跌撞撞往阿爹、阿奶那邊跑去。


    少女身上衣裙盡濕,凍得瑟瑟發抖,靈韻跑進屋內給她尋了件外衫披上。


    沈修妄餘光掠向屋簷下為漢子治傷的姑娘,僅一瞬,便認出是蘇檀。


    他不動聲色收回視線,握著劍柄的手指愈發收緊,緩步向麵前黑甲兵逼近。


    他往前進一步,那幾個兵就嚇得往後退三步,手裏握著的劍早已拿不穩。


    “哐啷”接二連三往地上扔。


    氣勢交鋒之下,最後退無可退,齊齊“噗通噗通”跪地求饒。


    額頭砸在地上,搖尾乞憐,方才囂張跋扈的氣焰徹底消失不見。


    “沈國公,饒命啊!”


    “屬下再也不敢了!”


    沈修妄居高臨下,聲調冷沉,滿眼不屑:“於盡良手底下養的盡是些欺軟怕硬、貪生怕死的孬種。”


    枉他們還擔著大魏將兵的名頭,簡直敗絮其中。


    話畢,院外湧來烏泱泱的人,為首之人腰間佩劍碰上甲衣,發出沉悶摩擦聲。


    此等威風,非於盡良莫屬。


    沈修妄撩起眼皮看向院門外,薄唇抿緊。


    他慢條斯理抬起劍尖,對準中間跪地求饒的黑甲兵。


    下一瞬,“嗖”,一柄利劍自門口飛速射來。


    “噗嗤”。


    白劍進,紅劍出,自後背猛然沒入前胸,一劍刺穿中間的黑甲兵。


    小兵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胸膛,“哇”的一聲吐出鮮血。


    隨後僵硬地扭過頭,雙眼瞪大,看向從院外走來,親手殺死自己的於將軍。


    於盡良麵色不虞,冷哼一聲,走上前一腳踹翻小兵,與沈修妄相對而立。


    “沈國公,我的屬下不懂事觸犯軍紀,就不勞您動手了。”


    沈修妄下巴微抬,淡淡掃他一眼。


    “於將軍長途跋涉,一入青州不先做休整,反倒撒出如此大的火氣。”


    他冷嗤道:“真是一出好大的下馬威。”


    沈二公子說話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當即杵得於盡良啞口無言片刻。


    “你……”


    他抬手指向沈修妄,忽的不怒反笑,陰惻惻道:“既然沈國公快人快語,那末將也就不繞圈子了。”


    於盡良雙手抱拳,朝正前方虛空中恭敬行一禮,瞪向沈修妄。


    “奉陛下口諭,沈修妄當差失職,青州軍費收繳有誤在先,上奏擾亂軍心之謬論在後,此為大不敬!”


    “陛下天威震怒,命令本將軍即刻押解大不敬之罪人回京受罰!”


    他昂起頭,鼻孔喘出粗氣,大手一揚,“沈國公,請吧。”


    聞言,沈修妄不屑嗤笑一聲:“口諭?”


    他目光含著輕蔑,眼神上下打量於盡良,厲聲反問:“我怎知你不是假傳口諭,妄圖鉗製朝廷重臣?”


    料到沈修妄不是引頸待戮之人,於盡良沉下臉色,凶狠道:“沈國公,口諭假或不假你心中有數。”


    “此行我奉聖命領兵五千,你隻帶百十名親衛,若真要硬碰硬,你可掂量掂量!”


    先禮後兵,假模假式鎮不住沈修妄,他索性也不裝了。


    撕破臉的這一天,他翹首以盼許久!


    沈修妄唇邊噙笑,右手腕動了一下,不緊不慢提起垂於身側的長劍。


    左手食指與中指並攏,指腹緩緩擦拭劍刃,薄唇翕張。


    語氣中滿是挑釁和威脅:“好啊,那你試試。”


    “你!”於盡良漆眉倒豎。


    簷下,蘇檀已為兩人包紮好傷口,聽到沈修妄和於盡良的對話,心頭一下子揪緊。


    她回眸看向雨幕中對峙的人。


    於盡良頭戴盔身披甲,虎目圓瞪,一副悍將模樣。


    沈修妄則穿著一身玄色長袍,滿頭墨發由一根白玉簪束起。


    雨珠籠罩於他的周身,蒙上了一層剔透水殼。


    男子手中僅握著一柄長劍,分明未著一寸甲,骨子裏的殺伐之氣卻再也掩蓋不住。


    院外的黑甲兵烏泱泱圍成鐵桶一般,人影稠密,風聲難侵。


    眾人屏氣凝神,隻待一聲令下。


    蘇檀眉心直跳。


    隻覺下一瞬,整個院子都將付之一炬,血流成河。


    “沈修妄,是你逼我的!陛下口諭你敢不遵!”於盡良粗著嗓子,大吼一聲:“來人啊,將他拿下!”


    “慢著!”


    院內氣氛劍拔弩張,院外突然傳來一聲急喊。


    隻見魏知府領著兩隊官差,從黑甲兵的包圍圈外走來,身後還跟著許多婦孺百姓。


    披著蓑衣,戴著鬥笠,穿著粗布衣衫滿臉淚痕。


    眾人齊齊擠開一條口子,以身體擋住黑甲兵。


    魏知府扶正頭上的烏紗帽,快步走上前去。


    “且慢,二位息怒。”


    於盡良扭頭瞪向他,“姓魏的,此處哪有你說話的份?”


    一個小小州官,也敢叫停他,還帶著一幫要飯花子似的老百姓。


    魏知府不卑不亢,上前行禮,朗聲道:“於將軍此言差矣。”


    “今日您入城征兵,未抵府衙出示文書,以致青州城內百姓惶恐不安。”


    “下官作為青州父母官,有向您詢問之責。”


    他不動聲色站於沈修妄身旁,一副恪盡職守卻又公然站隊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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