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郊亂葬崗。


    子時已過,夜梟啼嘯,月色淒淒,慘白淡如水。


    墳地枯樹橫生,大大小小的墳包聚在一起,滿地白紙錢。


    一陣夜風吹來,紙錢貼著地麵悠悠打轉兒,墳包的影子好似傀影搖搖晃晃。


    孫捕頭握著佩刀,躲在樹後麵,探頭看向不遠處被挖開的墳坑,嘴裏默念:“阿彌陀佛,諸鬼退散,邪祟不近,百毒不侵……”


    “啪!”


    肩頭忽的搭上一隻手,“師父,您站這兒幹啥呢?”


    孫捕頭猛的一哆嗦,嚇得三魂六魄險些不能歸一,憤憤扭頭瞪向身後。


    “曹小米,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圓臉小夥悻悻收回手,癟了癟嘴,嘟囔:“您膽子這麽小,咋當上捕頭的啊?”


    “你懂個甚。”孫捕頭挺直腰杆,清了清嗓子,“為師這是在為蘇小姐鎮守大後方,以防有邪祟侵擾。”


    “去去去,知府大人派咱們來協助驗屍,你不在坑裏幫著蘇小姐,上來幹嘛?”


    曹小米一拍腦門兒,往後頭的馬車走去,“俺都忘了,蘇小姐叫俺再去拿把鐵鍬等會填土,嘿嘿。”


    孫捕頭恨鐵不成鋼:“你這小子,把你從鄉屯兒裏帶出來的時候不是說了麽,咱們青州城是大地界兒,不許成天俺俺的,要說我。”


    “俺知道了……”


    嘖,孺子不可教也。


    孫捕頭無奈地搖頭,壯著膽子往墳坑那邊挪了幾步,探頭看去。


    隻見蘇檀口鼻處遮著一塊白色厚巾布,旁邊打下手的靈韻和錦夜也蒙著麵,三人正對著那具無頭屍研究。


    屍體掩埋兩三月,加之又是夏季,腐敗嚴重,已然白骨化。


    靈韻用銀鑷子撥開碎布爛衫:“小姐,這皮肉都爛沒了,咱們還怎麽看傷口啊?”


    錦夜雙手抱胸,若有所思:“隻看這白骨,好像當真看不出來……”


    蘇檀皺緊眉頭,暫且沒說話。


    方才她看過仵作的驗屍簿子,屍體左肩、前胸確實有劍傷,而且當胸刺中的那一劍位置也對。


    僅從傷口位置判斷,這具屍體似乎就是和她交手的蒙麵人。


    但蘇檀又隱隱覺得哪裏不對,那日沈修妄飛身過來,一劍射出去,腕力用了十成。


    她親眼所見,劍刃是當胸穿過去的,若是前胸有刺入傷,後背應當也有刺出傷才是。


    但仵作的驗屍簿子上麵並沒有標注後背有傷。


    而且前胸有肋骨和胸骨保護,若長劍穿胸而過,必定刺傷體內骨頭,留下劍痕。


    蘇檀眉心一跳,彎下腰,對靈韻說道:“明角燈再近一點。”


    “是。”


    她手持小銀杵,一寸一寸順著屍體前胸的肋骨滑動,尋找頓挫感。


    孫捕頭忍不住探頭,好奇問道:“蘇小姐這是在作甚?”


    錦夜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小姐在找劍痕!若是沒有劍痕,這具屍體就絕對不是蒙麵人。”


    “我家公子劍術無雙,內力深厚,劍過不可能不留痕。”


    孫捕頭大為受教,“原來如此,蘇小姐好生聰敏。”


    靈韻得意哼聲:“那當然了,我家小姐舉世無雙。”


    曹小米扛著鐵鍬走來,憨笑接話:“嘿嘿,公子無雙,小姐也無雙,那湊一塊就成雙了呀。”


    “顯著你了,機靈的。”孫捕頭噎他。


    “師父,你咋來了?不是鎮守大後方的嘛……”


    “哈哈哈。”


    “錦夜,你笑聲小點,別影響我家小姐做事。”


    四人你一言我一語,蘇檀全神貫注,很快將相對應的肋骨位置順了一遍。


    肋骨很平滑,尋不到絲毫劍痕。


    她緩緩站起身,猜測得到證實,強烈的不安感洶湧襲來。


    “小姐,他是不是蒙麵人啊?”


    蘇檀搖頭,“不是,細作應該還活著。”


    “細作還活著!那……那咱們青州城……”


    蘇檀垂眸不語,一顆心緩緩往下墜,城防圖怕是早就落到東夷人手裏了。


    如今北境和南境都在打仗,大魏軍隊分身乏術,東夷在此刻躍躍欲試,恐怕……


    一時間,亂葬崗內越發沉寂,夜梟站在枯樹枝頭,歪著脖子,眼睛溜圓盯著他們瞅。


    好像在物色不久後到此的新客。


    幾人合力重新將那具屍骨埋好,很有默契都沒開口說話。


    方才談笑鬥嘴的歡快氛圍一掃而空。


    一道黑影自遠處飛身而至,暗衛上前對蘇檀稟報:“蘇小姐,白少莊主已然擒獲細作老丁,從其住處翻出東夷細作每月要服用的解藥,現已將其押送府衙。”


    為確保細作絕對忠誠,派出來之前定然被喂下秘藥控製。


    蘇檀抬頭看了一眼天邊殘月,斂起神色,“走吧,我們去府衙,偌大的青州城絕不任人宰割。”


    曹小米義憤填膺:“對,整死那個細作!”


    從城郊趕到青州府衙,已近醜時。


    府牢刑房內,老丁被剝去上衣捆在刑架之上,肩頭和胸口愈合生長的新肉清晰可辨。


    此刻雖然被打得口吐鮮血,愣是一個字都沒往外吐,撬開一個細作的嘴,比殺了他要難千百倍。


    柳通判和吳師爺輪番上陣,一個派人上去用刑,一個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勸說。


    但老丁當真軟硬不吃,橫豎一句話,有種殺了他,他絕不背叛東夷。


    魏知府氣得滿地打轉,隻覺天靈蓋要冒出火來。


    “來人啊!用烙刑!”


    白璟坐在一旁,適時攔住他,“大人且慢。”


    柳、吳二人也連連使眼色,若真弄死他,反倒虧了。


    進退兩難,四麵楚歌,魏知府心急如焚。


    孫捕頭扛著鐵鍬從外麵走進來,瞅見刑房裏一屋子上官,連忙依次行禮。


    “知府大人,小的把蘇小姐帶回來了。”


    蘇檀跟在他身後,步伐有條不紊。


    聞聲,綁在刑架上的老丁睜開眼睛死死剜向蘇檀。


    這個該死的女人,屢屢壞事,當初在林中就該殺了她!


    蘇檀淡然看了他一眼,絲毫不懼他滿臉的殺意,審視老丁這副模樣,定然誓死不會開口。


    蘇檀收回視線,上前對諸人屈膝行禮:“民女拜見各位大人。”


    魏知府眼睛一亮,這可是貴人,她的話就是沈國公的意思。


    連忙抬手恕禮:“免了,日後都免了。”


    “蘇小姐,今日若非你主動告知此事,這個細作怕是還在為非作歹!”


    孫捕頭殷勤搬來幹淨椅子放在白璟座椅旁,請蘇檀入座,蘇檀頷首致謝,矮身坐下。


    “大人言重了,城防圖和輿圖定然已經傳遞至東夷,現下拿到他的口供最要緊…”


    不等她說完,老丁橫眉怒罵,吐出一口血沫子:“呸,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女人做夢!”


    “在我們東夷,女人根本沒有資格出門,大魏男子真是無用,朝廷官員竟跟一個商賈女攪和不清!”


    “呸!”


    白璟唰的一下抽出劍,對向老丁,怒不可遏:“你當真想死是不是!”


    “白少莊主,克製一點。”魏知府抬起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隨後抬眸看向老丁,言辭犀利:“蘇小姐品行純良,區區倭夷哪裏配論,蠻荒之流。”


    蘇檀適時起身攔住白璟,緩步走上前,語氣平靜:“我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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