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哭累了,又或是吃下去的藥丸開始發揮藥效。


    沈修妄哄慣許久,蘇檀逐漸放緩喘息聲,情緒漸漸穩定下來,最終靠著他的胸膛淺淺睡著。


    察覺到懷裏的人隻斷斷續續抽嗒一兩聲,不再掙紮哭喊,沈修妄垂眸看向她。


    姑娘滿臉淚漬,眼角眉梢還有鼻頭皆泛著紅暈,纖長睫毛被淚水打濕,沾成一簇一簇。


    唇瓣抿得很緊,顯然還是難受的。


    沈修妄拿起帕子,小心為她拭去淚痕,動作輕柔,擦幹後垂首又吻了吻她的頭頂。


    方才,她哭得他心都碎了。


    外間傳來靈韻的聲音:“沈大人,大夫到了。”


    沈修妄回過神,輕輕把蘇檀放躺下,揭過一旁的錦被為她蓋好,俯身掖了掖被角,這才低低應聲。


    “進來。”


    胡大夫入內後,很快為蘇檀診好脈,隻說風寒侵體,加之精力耗盡,心頭沉鬱堆積,這才導致夢魘反複,人疲累困乏。


    開了幾劑藥,囑咐好生靜養休息,最好能多吃些補血益氣的藥膳。


    若再發熱,可用濕帕子多擦一擦額頭、手心,人會舒服些。


    沈修妄一一記下,認真點頭。


    卻見胡大夫欲言又止,似是不敢再往下多說。


    “怎麽了,檀兒可是還有何處不好?”沈修妄盯著大夫,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絲細微表情。


    胡大夫不敢隱瞞,掀起衣袍,對著沈修妄徑直跪下。


    “大人,蘇小姐體質本就孱弱,脈象細且緩,脈勢弱而無力,此為氣血不足之表症。”


    沈修妄眉頭緊鎖,“還有呢?”


    胡大夫頓了一下:“蘇小姐自幼受寒頗多,女子體質本陰,若寒涼侵體,則積蓄舊疾。”


    “加之……加之她數年前似乎服用過一段時間的避子藥,那藥性極烈……”


    胡大夫壓低聲音,硬著頭皮擠出剩餘的話:“日後,蘇小姐怕是難以有孕。”


    聽完胡大夫一席話,沈修妄怔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


    自幼受寒。


    定是從前在樓中經受諸多折磨積下來的舊疾。


    避子藥。


    他緩緩收緊拳頭,垂下眼簾。


    若非他當初恣情隨性,並未多加考慮她那時的身份處境,何至於如此。


    沈修妄回眸看向榻上的姑娘,嗓音微啞:“胡大夫,日後能否有孕不重要,隻要把她的身子調養好,確保性命無虞安享百年。”


    胡大夫得到示下,鄭重頷首:“屬下明白。”


    他站起身,收拾藥箱,想了想又轉頭對沈修妄說道:“大人,屬下畢竟不是杏林聖手,子嗣一事事關沈氏千秋,若您和蘇小姐有意,還是尋一位杏林聖手再診治一番。”


    聞言,沈修妄不悅看向他,“胡大夫,子嗣一事僅你我二人知道,我不希望這世間還有第三人以此詬病於她。”


    “女子並非隻有生兒育女是唯一本分,我不在乎。”


    胡大夫連連垂首告罪:“是屬下僭越,日後絕不敢妄言。”


    “下去吧。”


    沈修妄大手一揮,不再多言。


    他走回榻前,擰幹銅盆裏的巾帕,俯身為蘇檀擦汗。


    日後隻要她安好,旁的都不重要。


    半個時辰後,靈韻端著藥碗走進內室,隻見沈大人坐在榻邊,手裏拿著濕帕子為小姐擦拭額頭和手心散熱。


    她放輕腳步走上前,“大人,小姐的藥熬好了。”


    沈修妄撂下手裏的帕子,微微扶起蘇檀的肩頭,往她身後墊了兩個軟枕,確保她靠著舒服,喂藥不會被嗆到。


    “給我吧。”


    他回身,伸手接過靈韻端來的白瓷碗,苦澀的藥味有些嗆鼻。


    捏著勺柄輕輕攪動兩下,藥味更濃鬱了。


    “去給檀兒備一身幹淨寢衣,待會用過藥為她擦洗換衣。”


    靈韻欲言又止,探頭看了一眼榻上的小姐,恭敬應是。


    小姐向來不愛喝苦藥汁,能吃藥丸絕不碰湯劑,沈大人怕是喂不進去。


    從前都是她伺候在旁,現在沈大人把她的活兒都給搶了。


    幸好換衣擦身這件事他沒攬去辦。


    靈韻退身出了屋子,剛闔上門,守在院子裏的人呼啦啦圍上來問東問西。


    管家老林叔急著搓了搓手:“小姐沒事吧,沈大人在裏頭,咱們也不敢問。”


    秋嬤嬤拉住靈韻,“藥可曾喝下去了?”


    底下兩個小丫鬟也滿臉焦急,“靈韻姐姐,小姐還沒醒過來嗎?”


    一時間七嘴八舌,靈韻皺了皺眉,不知該先回答誰,當即伸手捂住老林和秋嬤嬤的嘴。


    無奈道:“您二老就別跟著湊熱鬧了,小姐沒事,隻是太過勞累需要靜養。”


    “沈大人在裏頭喂藥呢,你們忙各自的事去吧,別在院裏聚著。”


    她又對兩個小丫鬟吩咐:“去打些熱水來,待會兒伺候小姐擦身。”


    小丫鬟們聽話應是,去往後頭水房。


    這邊,聽到小姐沒事,秋嬤嬤撥開靈韻的手,壓低聲音,喜笑顏開:“沒事就好,那我去燉藥膳了,小姐醒過來後定然要喝湯。”


    老林也連連點頭:“那咱們都散了吧,別吵著小姐。”


    幾人一起往院外走,拐彎各自散去,管家老林忽的想到一樁小事,回身對靈韻說道。


    “昨兒小姐回來後,打掃大門的小廝撿到一個絹布袋子,上頭還繡著花兒和字,一看就是姑娘家的繡功,但不是咱們小姐的手法。”


    “那布袋子也不知是從誰的馬褡褳裏麵掉出來的,我瞧著做工不像尋常人能用得起的料子,但裏頭隻有幹糧,而且餿了許久。”


    聽到老林叔這番話,靈韻眉頭一皺,思索片刻,昨日隻有沈大人送小姐回來。


    姑娘家繡的絹布袋子……


    難道沈大人在青州之外還有別的女子!


    靈韻扭頭看向內院,心緒翻湧為蘇檀打抱不平,權臣公侯三妻四妾果真尋常,花心紈絝子。


    小姐才不能受這委屈!


    她當即看向老林,低聲道:“把那絹布袋子拿給我,此事別叫旁人知曉。”


    老林頷首:“好,我這就去取。”


    ……


    主屋內,尚且不知道已被冠上“花心”名頭的沈大人,正為如何喂藥焦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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