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內靜得落針可聞,祖孫二人相對而坐。


    老侯爺抬眸看向蘇檀,目光含著讚許,點頭:“你猜的不錯,當年正是趙賢的生母高瓊蘭設計想要除掉小九。”


    “小九天資聰穎,諸位皇子中,除了太子,先帝最為賞識他的文治武功,曾有意先封他為王。”


    蘇檀了然,身在皇家,得到帝王的青睞也許並不是好事,更是催命符。


    她輕聲歎氣:“鄭太妃如今定然活得很辛苦。”


    高瓊蘭上位成為太後,掌後宮大權,縱使是皇後也不及她的權勢和手段。


    老侯爺放下杯盞,抬手捏著眉心,沉聲開口:“趙賢鬥贏太子即位之後,高太後凶相畢露,她將鄭太妃押進掖庭,與罪奴關在一處,逼她每日倒夜香、幹粗活、食豬食,用盡一切法子作踐她。”


    “如昭當真生過得不如死。”


    想到舊人之女如此境遇,沈繼閶痛心不已,但為大局計,他不能打草驚蛇。


    蘇檀默默攥緊拳頭,高氏如此狠毒,謀害皇子在先,羞辱先帝嬪妃在後,枉顧律法與人倫。


    教養出的趙賢更是陰險。


    她想到要緊事,急聲道:“阿爺,鄭太妃不能再待在掖庭了,若到逼宮那日,趙賢母子定然會拿她為質。”


    老侯爺擰眉應聲:“我自然知道,奈何宮中盯得太緊,太妃脫身實在艱難,若是因此讓他們驚覺小九還活著更為不妙。”


    蘇檀垂下眼簾,盯著杯中漂浮的茶葉許久,眯了眯眸子。


    冷靜開口:“阿爺,宮中掖庭的規矩我曾有所耳聞,凡罪奴入內,是否絕無活著出來的先例?”


    老侯爺頷首:“正是。”


    他也曾想過李代桃僵,奈何規矩在此,安插再多人也沒用。


    蘇檀計上心來,抬眸,“若是死了能出來麽?”


    死。


    老侯爺眉頭一皺,抬眼與她對視,渾濁眸中清明頓現。


    若掖庭罪奴身死,經仵作驗屍確認,會被長板車拉去宮外亂葬崗,草草掩埋。


    祖孫二人相視無話,此時無聲勝有聲。


    隻肖一眼,老侯爺便知道蘇檀要做什麽,他尚未來得及歡喜,又轉念連連擺手拒絕。


    “不可,如今宮中處處都是趙賢母子的人,掖庭中更是險象環生,若是不成,你也會有性命之憂!”


    蘇檀鄭重其事:“阿爺,此計乃今唯一之計。”


    “除了女眷,旁人進不去後宮,縱使能進,也會被盯死。”


    “趙賢既然宣我入宮赴宴,這便是機會。”


    老侯爺並未鬆口,目光沉重,“此事太過凶險,你若是落到趙賢手裏……”


    隻是入宮赴宴,他尚且能護著,倘若小檀孤身行險事,那就難了。


    蘇檀端起茶杯喝下一口,動了動唇:“阿爺,行之尚在,出於震懾或是以我為質,趙賢應當不會急於殺我。”


    “若是當真動我——”


    她略一停頓,語氣淡然,眼中殺氣畢現:“那我就借機提前殺了他。”


    弑君的下場她清楚,但若是能殺掉一個殘暴不仁的昏君,造福大魏。


    這買賣,值。


    老侯爺麵色凝重,沒有說話。


    於大局而言,此確為良計。


    但於蘇檀個人安危而言,險之又險。


    蘇檀目光堅定,言辭懇切,繼續勸他:“阿爺,如今大局已定,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鄭太妃必須提前離開,絕不能落在他們手裏。”


    老侯爺看著麵前的姑娘,眼中溢出動容和讚賞。


    曾幾何時,少時的妄兒站在他麵前,亦是這般無畏無懼。


    此女雖未出生於將門之家,卻有一身傲骨與膽氣。


    他重重點頭:“好,我們從長計議,確保萬無一失。”


    離開棲禪寺,已是午後。


    馬車慢慢駛下山,行過一段路,進入城內長街。


    蘇檀坐在車輿裏,抬手靠著隱幾,閉目沉思。


    進宮赴宴不比在外,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稍不留神就是萬劫不複。


    隔著窗牖簾子,長街之上的熱鬧聲響傳進來,天下熙攘,若論繁華,第一非京城莫屬。


    拐過朱雀巷,臨街的書齋正在攬客。


    長案擺在鋪子外麵,案上擺滿各式書籍,書齋夥計對著過往百姓招攬。


    “今日問檀書齋新增話本、遊記、詩文,歡迎有喜好的貴客駐足一賞。”


    “問檀?這書齋名字也有個檀字。”坐在蘇檀對麵的靈韻好奇掀簾看向外頭。


    蘇檀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對麵,立刻有書齋夥計小跑迎上前,舉著話本遊記向她盡力招攬,“小姐,咱們書齋是全京城品類最齊全的,您想尋什麽書都有,進去瞧瞧吧。”


    蘇檀抬眸看向書齋二樓微敞的半扇窗,舊時回憶湧上心頭。


    既是故人相邀,必然與大局有關,那就去見見。


    她稍加思索,對靈韻說道:“我下去挑幾本書,你在外麵等我。”


    “是。”


    蘇檀跟隨書齋夥計進入店鋪,站在陳列書架前,拿起一本醫書垂眸細看,不多時便有一位掌櫃模樣的人走上前。


    “小姐,我瞧著您對醫理頗有興趣,不過您手裏的這本醫書乃後人摘錄,並不完整。”


    “另有一份原稿真跡珍藏於小店,若您有意可去樓上雅間一賞。”


    蘇檀會意,點頭:“原稿珍貴,自然值得一賞,有勞掌櫃的。”


    男子滿臉堆笑,揚手請她上樓,“小姐這邊請。”


    待行至樓上,穿過熟悉的雅間暗道,蘇檀跟著他來到暗室門前。


    掌櫃的收起笑容,向她恭敬行一禮,低聲道:“蘇小姐,公子在裏麵等您,屬下先行告退。”


    蘇檀悄然頷首,推門而入。


    屋內陳設與舊時無異,天下為公的字掛高懸於牆壁正中。


    喬煜臨窗而立,身穿月白長袍,溫潤如玉,回頭看向她。


    顯然,方才在樓上等她許久。


    蘇檀能來,已是極難得。


    喬煜幾步上前,請她坐下。


    斟茶飲過半盞,結合從前沈修妄寄給他的那封密信,喬煜將與之相關計劃的線索和布局悉數告知蘇檀。


    如今作為一枚烙在趙賢身邊的暗棋,他隻做自己該做的。


    至於旁的沒有多問,也沒有多說。


    蘇檀將他所說的一一記下,刻在心裏。


    聽喬煜說完頭一樁正事,她端起茶杯喝一下口,想到另一件要緊事,抬眸看向他。


    “朝中諸事你一清二楚,那對後宮中事可有所了解?”


    喬煜微怔,“後宮,你是指太後還是趙賢的嬪妃?”


    蘇檀抿了抿唇,太後是何角色昭然若揭,她需要知道別的。


    她言簡意賅:“嬪妃,如今後宮中最得寵的是誰?”


    喬煜垂眼,仔細分析一番:“趙賢心性不定,皇後年前因諫言他少些沉迷女色,惹得他大怒,不顧前朝大臣阻攔,一意孤行廢了皇後。”


    “如今尚未立新後,後宮嬪妃為奪鳳位明爭暗鬥,前朝母家也有不少大臣暗中參與,若說最得寵的,應該是容妃。”


    蘇檀認真聽著,能從後宮三千佳麗中廝殺出來,這位容妃絕非等閑之輩。


    喬煜頓了頓,“其實說起容妃,你應當認得。”


    蘇檀眉心一跳,是她認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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