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外圍觀的人群鴉雀無聲。


    夕陽西下,染紅了半邊天。


    沈傾意抬頭看向麵前的男子,他赤誠、真實,幹淨得像清冽湖水。


    他對她伸出手,隻要她點頭,投進湖水的懷抱,就能滌蕩汙濁,澄清靈魂。


    可她害怕,弄髒了湖水。


    程樾又近前一步,彎腰低頭與她四目相對,“沈傾意,盡管朝前看吧,我陪你晝夜不息奔向山海。”


    沈傾意緊緊盯著他的眸子,兩行淚“唰”的一下滾下來。


    是了。


    小樾才不是一潭死水,他是奔騰澎湃的長河。


    利用也好,渴望也罷,此刻她隻想感受活著,不顧一切地活著。


    沈傾意伸出右手放進他的掌心,重重點頭。


    “好,我跟你走。”


    程樾抑製不住地喜悅,他緊緊握住掌心柔夷,好似抓住了整個世界。


    隨後攔腰抱起沈傾意,將她送到馬背上坐好,翻身其後,半擁著她,持韁策馬。


    馬蹄飛濺的塵土噴了杜文湛一臉,他握起拳頭無能狂吼,重重捶著地。


    圍觀的百姓中不少人後知後覺大聲叫好,對街國子監的監生們更是探出窗口,扯著嗓子叫嚷。


    “程將軍威武!”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情人終成眷屬。”


    有些頑劣風趣的,邊喊還邊朝女學生們目送秋波。


    最後一個一個的被夫子揪著耳朵,齜牙咧嘴拎回去聽課。


    而女學生們麵露祝福和羨慕之色,目送沈夫子和程將軍遠去。


    人之一生,若論快哉,大抵也隻是活幾個瞬間罷了。


    很快巡邏的兵趕到善後,將杜文湛一幹人等驅逐學堂門口,圍觀的人群嗤笑一回,便相繼散去了。


    一切重新歸於平靜,而此刻沈傾意和程樾同騎一匹馬,卻是心跳加速,小鹿亂撞。


    他們一路穿過長街,往人流稀少處而去。


    沈傾意不知道程樾會帶她去往何處,隻知道耳畔風聲呼呼,身後心跳怦怦,安全感滿滿。


    夕陽快落山了。


    程樾將她摁進懷裏的那一刻,她聽到他低笑著說:“姐姐,你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晚膳時分。


    杜國公府的門被人一腳踹開。


    杜國公和夫人正圍著寶貝兒子的病榻唉聲歎氣,門房小廝屁滾尿流地跑進去通報。


    “老爺,夫人,不好了!”


    “肅親王和長公主帶著人氣勢洶洶地闖進來了!”


    杜文湛被揍得鼻青臉腫,一聽肅親王來了,就像老鼠見到了貓,慌忙往爹娘身後躲。


    抖抖索索:“沈修妄一定是來殺我的,一定是!爹娘,救命……”


    杜國公愁眉不展,如臨大敵,沉聲安慰道:“湛兒莫怕,縱使他是肅親王,也不得隨意加害於你,我杜家再不濟也有先皇的蔭封在。”


    杜夫人拈起帕子,擦了擦眼淚,佯裝鎮定:“是,有大魏律法在,誰敢亂殺人。”


    一家三口慌作一團,打算去迎。


    下一瞬,門已經被人重重推開。


    沈修妄和蘇檀並肩走進來,身後還跟著數位醫官和隨從。


    杜國公三人連忙行拜禮,杜文湛有傷在身也不敢不跪。


    “王爺和長公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沈修妄冷冷哼了一聲,麵色陰鷙,掃向他們,“杜國公教子有方啊,還敢去學堂圍堵我阿姐,大肆發瘋,真當我沈家沒人了?”


    “誤會,皆是誤會,犬子對沈家大小姐舊情難舍,並無冒犯之意。”


    “嗬,他也配!”沈修妄懶得廢話,看見杜文湛那個賤人樣子就氣打不一處來。


    早知道當初他恬不知恥求娶阿姐時,就該打斷他的腿。


    三條!


    蘇檀適時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眼神示意沈修妄稍安勿躁,別忘了今日過來可不是為了動粗。


    沈修妄深吸一口氣,垂眸聽話,暫且壓下殺心。


    蘇檀兩步上前,淡聲道:“都起來吧。”


    “多謝長公主。”


    三人唯唯諾諾起身,杜文湛倚著病榻臉色慘白。


    也不知是嚇的還是疼的。


    蘇檀對著身後揚了揚手,兩名太醫和提箱藥童走上前。


    “陛下聽聞杜世子受了傷,特意指派兩位太醫前來看診。”


    “程將軍是武人,輕輕磕碰難免,治好了便是。”


    看到太醫,杜夫人眸中明顯閃過驚慌之色,連連陪著笑,說道:


    “多謝陛下體恤,長公主有所不知,府中府醫已為湛兒診治過,小傷而已,就不敢勞煩太醫們了。”


    蘇檀淺笑,不輕不重反問:“杜夫人這是要抗旨不遵?”


    杜夫人一怔,與杜國公相視一眼,縮著頭:“不敢不敢。”


    沈修妄沒再客氣,“許太醫,方太醫,去吧。”


    “務必將杜世子的病症一條一條詳細記錄在案,若有所隱瞞,誤了國公獨子的傷,可得仔細你們的腦袋。”


    “是!”


    兩位太醫謹慎上前,圍著杜文湛望聞問切,詳盡得當。


    兩名藥童一一記錄在案,仔細萬分。


    杜國公和杜夫人不停互相看向對方,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麵色白得像鬼。


    好像太醫不是在為兒子診脈,而是在迎接他們一家子的死期。


    沈修妄側頭對蘇檀挑了一下眉,兩人坐在主位悠閑品茶。


    殺人放火容易,誅心才是上上策。


    半個時辰後,沈修妄和蘇檀走出杜宅,手裏握著杜文湛的病案。


    隻待明日回贈杜家一份大禮。


    他心滿意足扶著蘇檀先上了馬車,回身問趕過來的遠涇,“阿姐可曾回府了?”


    遠涇搖頭,“沒有,大小姐和程將軍去城外了。”


    沈修妄眉頭一皺,坐進馬車裏嘖了一聲,順手攬著蘇檀的腰,撈進自己懷裏。


    “怎的了,你還不放心程將軍?”蘇檀輕笑問道。


    “哼,我拿他當兄弟,他卻想做我姐夫,這小子!”沈修妄垂頭蹭了蹭蘇檀的頸窩,馨香軟滑。


    蘇檀抬手戳了戳他鼓鼓的臉頰,“在這件事上你的意見不重要,阿姐喜歡就好。”


    沈修妄唔了一聲,嘟嘟囔囔:“那你說阿姐喜歡程樾嗎?”


    蘇檀抿了抿唇,“應該喜歡吧。”


    不過這個問題當然由他們當事雙方確認最好,旁人猜測再多都是無用功。


    城郊臨河小築。


    秋夜漸寒,星子零碎四散,彎月掛得又高又俏。


    獨棟三層精致小竹樓內,燈火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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