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秦公子。”


    來的隻有秦沉一個人。


    他走進來後,笑著打完招呼,就一眼看到她藏起來的話本子,隱約露出的封麵好像寫的是……


    他側著頭,好奇地想要看清楚。


    顧知灼往後靠了靠,用後背把話本子徹底擋住了。


    秦沉:?


    顧知灼瞪了他一眼,問道:“公子出不來嗎?”


    秦沉摸了摸鼻子:“是。”


    顧知灼無精打采地耷拉下腦袋。


    秦沉說道:“五月初一那天,公子會去城外的太清觀,這是……”他用唇語說了“皇帝”兩字,“答應的。公子說,若是有姑娘得空……”


    “好呀!”顧知灼又高興了。


    應完後她又問道:“秦公子,你知道附近有什麽地方能修弓嗎?”


    她曾經隻記得哪家胭脂鋪子的胭脂顏色最正,哪家繡坊的花樣最時新最好看,哪家點心鋪子的糕點最好吃,其他的,都沒有留意過。


    “修弓,是這張嗎?”秦沉指了指放在顧知灼手邊的黑布包,自高奮勇道,“哪兒壞了,我會啊!”


    “你會?”


    秦沉挺了挺胸,自信道:“當然!”


    他又補充了一句:“拿手著呢。你去鐵匠鋪子,肯定找不到擅修弓的。弓箭是國之利器,普通鋪子哪裏敢接這活。我當年是跟東宮的教習師傅學的。”說起“東宮”兩個字時,他同樣隻用了口型。


    也對。


    顧知灼拿過弓袋,解開,露出了裏頭一張平平無奇的黑弓,說道:“弦斷了。”


    “而且,好像校不準。”


    咦?


    秦沉隻看了一眼,就挪不開了。


    他抬手接過,在手上惦了惦,先是讚了一句“好弓”,又仔細試了弦後,說道:“弓軸歪了,弓弦倒是次要。能修。”


    “顧大姑娘,是你自個兒用嗎?”


    “對。”


    “你的臂力怎麽樣?”


    顧知灼:“……”


    上一世,她苦練過,後來的幾年用的都是一石弓。


    可是現在,嬌生慣養了這麽多年,這細胳膊細腿的,怕是連五鬥弓都不一定能拉滿弦。


    突然好嫌棄自己呀!她端正坐姿,正色地強調道:“我正在練。”


    秦沉打量著她放在膝上的那雙細白柔嫩的纖纖玉手,沒有一點兒薄繭和傷口,又看了看她的臉,又看了看她的手,很識時務地沒多說一個字。


    秦沉拍著胸口保證道:“顧大姑娘,一會兒就好,保管你用著順手!你就看會兒話本子好了。”


    “我其實不喜歡看話本子!”


    顧知灼強調了一句。


    不管她說什麽,秦沉隻管笑著點頭,主打一個不招人惱。


    秦沉隨身就帶著備用的弓弦,需要什麽工具就跟蘇掌櫃說,他隻管低頭忙活。


    顧知灼悄悄從背後把話本子塞給瓊芳,示意她放好,就認認真真地看他校弓軸,換弓弦。


    他的動作相當利索,也就半個時辰,弓就修好了。


    秦沉把黑弓遞了回來,信心滿滿道:“你試試!”


    顧知灼試著拉了拉,輕鬆拉到了滿弦,然後,她的手一放,空弦回彈,發出了絲絲嗡鳴。


    她滿意地彎起了唇。


    很好,就先拿這把練練手!


    “顧大姑娘。”見她笑了,秦沉就湊了過去,腆著臉道,“你上回說的血光之災……求你幫我再算算唄!”


    顧知灼把弓放在一旁,示意瓊芳拿個脈枕來,然後道:“手拿來。”


    秦沉呆了呆:“我沒生病。”


    “是太素脈。”顧知灼解釋了一句,“‘太素脈者,以輕清重濁為命論’(注),可斷吉凶,言禍福。”


    手邊沒有羅盤,也沒有算籌。


    除了羅盤,她最擅長的,是太素脈。


    這樣啊!秦沉樂嗬嗬地把手伸了過去。


    太素脈的診脈手法初看與大夫切脈沒什麽差別,顧知灼把三指搭在了他的脈上,垂眸細斷。


    咦,這是……


    顧知灼抬頭仔細看了看他的麵相,問了生辰八字,又讓他換了隻手,重新診了一遍,細細斷著脈象,過了好一會兒她收回了手指,掐算了一番。


    左手換右手,還掐算了這麽久,秦沉再心大,這會兒也有點忐忑了。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能化解嗎?”


    “我要想想……”


    顧知灼手指微屈,指尖輕輕叩著案麵,每一下都像是叩在秦沉的心尖尖上,心髒跟著一跳一跳的。


    “秦公子。”顧知灼往椅背上一靠,屈起手指朝他勾了勾,表情微妙地問道,“我問你,你一會兒有什麽打算?”


    秦沉有問有答:“我想去前頭的熹來閣買些點心,帶回去給姨娘嚐嚐。”


    他回京後,還沒有回過府。


    好不容易終於安定了下來,公子給他放了幾天假,讓他回去見見姨娘,他就想著給姨娘帶點熹來閣的糕點。


    “那你去吧。”


    “啊?”


    顧知灼就道:“熹來閣午時一刻準點開爐,再不去就排不上了。其他的,一會兒再說。”


    啊!


    他還真不知道熹來閣幾時開爐。


    “顧大姑娘,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來!帶好吃的給你。”


    他驀地站了起來,風風火火地跑了。


    熹來閣是京城的老鋪子,在前朝時就十分有名,位於朱雀大街的街尾。


    秦沉一直都記得離京時,姨娘哭得不能自已,把這些年來攢下的所有私房全都塞給了他,他答應姨娘一定會好好的,等回京後就給她買熹來閣的紅顏酥吃。


    他緊趕慢趕,到的時候,熹來閣門前的隊伍已經排得很長了,秦沉看了一眼隊伍的盡頭,趕忙過去排好。


    熹來閣的紅顏酥遠近聞名,每天隻有一爐,一開爐就賣完。


    秦沉老老實實地排著隊,他到的不早不晚,排了沒一會兒工夫,就聽到夥計一聲吆喝:“開爐啦!”


    噴香撲鼻的氣味在整條街道彌漫了開來。


    秦沉跟著排隊的人群慢慢往前,這隊伍走得很慢,好不容易輪到了他,秦沉遞上了一個小小的銀珠子,拿到了兩盒油紙包著的紅顏酥。


    後頭的人喊著:“掌櫃的,給我也來一盒。”


    “沒了沒了。今兒個賣完了。”


    掌櫃連連擺手,笑得殷勤熱絡:“爺,您明兒再來吧。”


    “沒了?怎麽就沒了呢!”


    “隻有鬆子百合酥和鴨油酥了,客官還要嗎?”


    一陣懊惱聲響起,連帶著排隊的人都叫苦連連。


    秦沉腳步一頓,咧開嘴笑了,覺得自己的運氣還真是好極了,買到最後兩盒。


    一盒給顧大姑娘,自己再添油加醋的說上一通,說是有多難多難排,多難多難買,保管她吃得滿意。


    顧大姑娘滿意了,對公子的病也會更用心。


    秦沉提著點心,高高興興地往街對麵走去,走到一半,人還在道路中間,就聽到街尾的方向有馬蹄聲響起,又快又急,聽聲音足有三五匹。


    秦沉趕緊側身避讓。


    先帝在時,曾有嚴律,京城不得縱馬,他隨公子一走六年,怎麽連這規矩都變了?


    他皺了皺眉,懶得多想。


    他閃得快,其他人卻沒有他這般利索,百姓們見到奔馬頓時就亂作一團,驚叫連連著朝兩邊亂跑,一個女童沒站穩,被人撞了一下,摔倒在了路中間。


    哎。秦沉歎了口氣,他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拉了她一把,擋在了身後。


    一匹四蹄踏雪的黑馬幾乎與他擦肩而過,馬蹄揚起的勁風吹亂了他的黑發,灰塵糊了他一臉。


    秦沉心有餘悸地放開女童:“你爹娘呢?”


    人群裏有個青布衣裳的婦人衝出來,把她摟在懷裏,女童“哇”的一聲哭出來。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婦人連連道謝,帶著女童趕緊走了。


    籲!


    勒馬聲接二連三的響起,幾匹馬接連停下。


    他們一行五人,個個都是手拿馬鞭,錦衣華服,一看就是那些高門大戶出來的紈絝子弟。京城的百姓最是識時務,見惹不起,就忍氣吞聲地遠遠避開。


    倒黴!


    秦沉在心裏暗罵了一句,拱手喚道:“五弟。”


    他是靖安伯的庶子,在府裏行三,而那個差點撞到女童的是他嫡母的幼子,秦洛。


    秦洛神情散漫,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秦沉,遲疑了一會兒才記起他是誰。


    “喲,是三哥呀。真巧,你這是回京了?”


    “對了,”他一巴掌拍向馬頭,拍得馬兒不舒服地抖了抖脖子,“那一位都回京了,你還不得死乞百賴地跟著回來,就跟條哈巴狗兒似的。”


    說完,他自己就先笑了起來。


    他用馬鞭指著秦沉,跟周圍的夥伴們調笑道:“你們不知道,我這位三哥當年可是個心氣高的主。”


    秦沉麵無表情道:“五弟,我還有差事在,先告辭了。”


    “差事?”秦洛低頭看了一眼秦沉手上的油紙包,隻當他的差事是出來買糕點的,盛氣淩人道,“就你那破差事,你不會還當成寶了吧。”


    “過來,給小爺跪下當個馬凳,小爺就去找大哥說說情,想辦法讓你早點脫身,免得你不知分寸,上躥下跳,丟了我們伯府的臉。”


    他前兩天還聽到大哥和幕僚在說,得想辦法讓秦沉換個差事。大哥說,公子忱如今攀上了鎮國公府,表麵倒是風光了,隻怕君心會更難容下他。若是皇帝決意出手,他們伯府也會因為秦沉是公子忱的人而被牽連其中。


    真是個害人精。


    他都十六了,還沒有差事,肯定也是被秦沉給連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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