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灼抱著阿蠻,略有所思。


    從脈象來看,阿蠻的心脈淤堵得厲害,最好是能用銀針取心經和心包經來疏通,麻煩就麻煩在阿蠻她怕針。


    一時間顧知灼也有些為難。


    她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一亮,就讓瓊芳去把她小庫房的冊子拿了出來。


    她記得自己七八歲的時候,每晚都會夢魘甚至還驚厥過,睡臥難安,外祖母就尋了十來塊水頭極好的白玉,讓人帶來京城。


    顧知灼翻了一遍冊子,沒有。


    她又跑了一趟小庫房,也沒有,最後是從梳妝台的匣子裏找到了一塊巴掌大的璞玉,又跑去外頭讓工匠做成玉牌,僅僅隻得了兩塊。


    白玉有靜氣斂神之功效,俗稱可以壓驚。


    顧知灼親手在玉牌上刻了符籙。


    不得不說,如今手生了不少,刻刀拿在手裏一點兒也不聽話,兩塊玉牌她足足刻了三天,有一塊還刻歪了。


    太醜了!


    顧知灼實在沒臉看,就往首飾匣裏一扔,揣起那塊刀工漂亮的給了阿蠻。


    小丫頭臭美地樂了一天,一會兒去給太夫人顯擺,一會兒又開心地去找表姐們炫耀,炫耀完回來,玉牌上就多了一根新打的絡子,上頭還綴著好幾顆玉珠子。


    顧知灼進進出出,忙活了好幾天。


    安神香時時點著。她親手做的!


    玉牌日日掛著。她親手刻的!


    顧知灼還特意用多餘的香料做了兩個香囊,一個讓阿蠻掛著,一個放在她的枕頭底下。


    她說什麽,就是什麽,顧繚繚從不幹預。


    這會兒見她又換了熏香的方子,顧繚繚也是心態極好地說道:“阿蠻睡得舒坦多了。從前睡到半夜,就會翻來翻去,出一身汗。這幾日我瞧著她能一覺睡到天亮了。”


    顧知灼就趁機挑撥:“那可不,我們阿蠻回了自己家,不用再瞧別人的臉色,當然睡得也好了。”


    顧繚繚深以為然。


    靖安伯夫人看阿蠻就像是在看什麽掃把星一樣,顧繚繚自己又對那場風水陣介懷於心,不但把當時伺候阿蠻的乳娘和嬤嬤都打發了,平日裏也拘著阿蠻隻在院子裏玩,哪像現在,整個國公府,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所有人都喜歡她。


    上午滿園子跑,正午太陽大,阿蠻就回來趴在窗台上看鳥,有一隻生得五彩斑斕的鳥兒天天都來,在窗櫞上蹦來蹦去梳理羽毛。


    這鳥兒的尾上長著長長的翎羽,如絲綢般耀眼順滑。


    梳理完羽毛,它又啄著小腳爪,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


    阿蠻看得目不轉睛。


    這時,一個青衣小丫鬟從垂花門進來,鳥兒驚了一跳,撲扇著翅膀飛進了樹冠中,濃密的枝葉遮住了它小小的身子。


    阿蠻失望地指著鳥飛走的方向,她伸長脖子左看右看,回過頭來,小臉皺巴巴的。


    她的嘴巴動了動,喉間突然發出了一聲含糊不清的:“啊、啊!”


    “啊!”


    顧繚繚朱唇半啟,難以置信。


    等等,阿蠻能發出聲音了!?


    這一年來,阿蠻不但不會說話,她沒有笑聲,也沒有哭聲,再難過再開心也隻有表情,她的喉嚨裏像是堵了什麽,沒一點聲響。每每看著,顧繚繚的心就像是被撕裂了一樣。


    而現在,她的的確確又聽到了女兒的聲音。


    久違的聲音。


    眼淚控製不住的流了下來,顧繚繚用手捂著嘴,生怕嚇到了女兒,又去看顧知灼。


    顧知灼就笑:“慢慢來。”


    若是用銀針,再加一張寧神符,顧知灼有信心隻需要七天就能疏通阿蠻的心脈。


    現在嘛,最快也得半個月。


    顧繚繚忙不迭點頭,是的,慢慢來,隻要能有一點點希望,就算再久又如何呢。至少前麵是光,而不是深不可見的深淵。


    顧繚繚心口跳得厲害,哽咽著說道:“阿蠻喜歡鳥兒,咱們去鳥市挑隻鸚鵡好不好?”


    阿蠻歪了歪腦袋,似乎在認真考慮。


    那個青衣丫鬟也站到了廊下,稟道:“大姑奶奶,大姑爺來了。”


    自打上回後,顧繚繚就特意吩咐了,秦家任何人包括秦溯隻要再登門,都不許迎進來,所以,這回就被攔住了。


    “不見。”


    顧繚繚隻回了一句,就又細聲細氣地和女兒商量:“鸚鵡長得可漂亮了,娘帶阿蠻親自去挑……”


    丫鬟屈了屈膝,下去傳話。


    這話遞到了門房,於是,秦溯吃了閉門羹。


    “……大姑爺,您請回吧。”


    門房好聲好氣地說完,關上角門,留下秦溯一個人在外頭。


    秦溯牽著馬,默默地站著。


    他和阿繚是在南疆認識的,阿繚一身紅甲,手提長刀,如男兒一般在敵軍中衝殺,颯爽英姿。從那個時候起,她就徹底映在了他的心裏。


    他想娶她。


    他奮勇殺敵,積累軍功,用了一年就升到了千總,他率兵伏擊馬匪,帶回匪頭的頭顱時,終於讓她注意到了他。


    後來,他娶到了她。


    他把整顆心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秦溯閉了閉眼。


    他隻是想要一個兒子而已,一個就夠了,這不過份吧!阿繚為什麽非要在這件事上鑽牛角尖呢?!


    她也該為他想想,沒有兒子,伯府的爵位怎麽辦,他這輩子汲汲營營掙下來的這一切又能給誰!?


    他煩悶地騎在馬背上,連韁繩都沒有拉,任由馬把他帶回了府。


    剛進門,就有嬤嬤迎了上來,抹著眼淚哽咽地告訴他:“世子爺,孫姨娘她動了胎氣,有些不好了!”


    秦溯驚了一跳,趕緊跑到正院,不等通傳就掀開簾子衝了進去。靖安伯夫人坐在太師椅上抹眼淚,哭得不能自已,那傷心欲望的樣子,秦溯差點以為孩子沒保住。


    “娘,”他緊張地問道:“瑤娘怎麽樣了?”


    “算你還知道心疼你表妹,”靖安伯夫人放下帕子,眼睛紅通通地說道,“一休沐就往外跑,心裏隻有你那媳婦,也不知道陪陪你表妹。咱們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這些天,顧氏連人影都瞧不見,多虧了瑤娘忙裏忙外的,結果還動了胎氣。大夫還在裏頭呢!”


    “要是我的寶貝金孫出了什麽事,我也不想活了。”靖安伯夫人越哭越傷心,“我都這把年紀了,好不容易等到一個孫子,你說說,我們秦家到底是造了什麽孽。”


    “娶個媳婦,生不出兒子也就罷了,還嫉妒成性。我跟你說,顧氏要是不拿出老參,還不好好伺候瑤娘生孩子,我可不答應把我的小孫孫抱給她養!”


    這不行!從小養大的才有感情,以後這孩子也會把阿繚視作親母。秦溯安撫道:“顧家太夫人她身子不舒坦……”


    “身子不舒坦?!顧太夫人罵人的時候怎麽不見她身子不舒坦!”靖安伯夫人越說越惱,“照我看,顧氏她就是嫉妒瑤娘能生兒子!”


    “都嫁到我們秦家了,還動不動就甩臉子,他們顧家盡出潑婦!大的是,小的也是!”


    一個姑娘家野蠻成這樣,要不是溯兒說金吾衛指揮使快調任了,他想爭爭這個正職,需要鎮國公府在軍中的關係,她絕不會咽下這口氣。


    秦溯端起案幾上的茶盅遞了過去,經驗告訴他,這個時候不搭話是最好的。


    但凡他維護阿繚一句,母親就能叨叨上半個時辰。


    靖安伯夫人喝了幾口茶,抽泣著又哭了:“我的命怎麽就這麽苦呢。”


    哭到一半,大夫出來了,靖安伯夫人連茶盅都來不及放下,連忙問道:“大夫,我那兒媳……”


    “娘!”秦溯板下臉來,喝住了她。


    瑤娘再如何也隻是妾!妾怎麽能稱兒媳呢。


    靖安伯夫人抿了口茶,緩解了一下失言的尷尬。


    王大夫隻當自己耳背,低頭說道:“伯夫人,姨娘沒有大礙,用上一副安胎藥就可以了。隻是……“他頓了一下,嚴肅道,“姨娘的胎位有些不正,怕是會難產。”


    一說到難產,靖安伯夫人嚇得臉都白了,緊緊地捏住了一旁平嬤嬤的手。


    平嬤嬤趕忙代她問道:“前幾日不是說,胎象還好?怎就……”


    “這快要生了,胎位有些變化也是尋常。不過,姨娘的身子太弱,憂思過重,這胎養得不夠好……”王大夫說了一堆,說來說去,意思就是,孩子會保不住。


    秦溯呼吸一滯。


    阿繚子嗣艱難,他盼過,求過,也失望過。


    現在上天終於賜給了他一個兒子,若是再失去,他情何已堪?


    靖安伯夫人抬頭忽然一句:“那小啞……阿蠻前幾日是不是有些腸胃不適?”


    平嬤嬤怔了一下,在心裏默默數了數日子。


    世子夫人是七天前走的,那天好像是有請過大夫,她就點了點頭,拍馬屁道:“夫人您記性真好,確有此事。”


    “那就對了!清平真人當初就說,我們秦家的子孫宮主孫被凶星所害,子嗣艱難。”靖安伯夫人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關鍵,連連拍著桌子,“七天前,瑤娘的胎象還是好好的,結果這小啞巴生病了,她病一好,瑤娘就胎位不正要難產,我的金孫肯定是被小啞巴拿來擋病了。”


    “我就說這小啞巴不吉利,她指定就是凶星!”


    她激動地聲音都尖利了起來。


    瑤娘自打懷了身子,就一直不舒坦,全都是被這小啞巴克的!


    靖安伯夫人心血翻滾,她坐在太師椅上,身體前後搖了搖,眼前一陣陣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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