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瀟意已經昏迷不醒多日了,這日拓跋玉坐在他的床前,看著他蒼白、陷入沉睡的臉龐。往事一下子就鋪天蓋地的湧了過來


    十二三歲的年紀,豆蔻年華。自然是少不了才子佳人那點橋段。那個時候她已經是個不得寵的公主了,但是此間,喬家還沒有放棄他們。或者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皇後嫡女的身份還是有那麽點價值的。重重宮門拘著的少女,日複一日。不能出遠門,沒有父親的寵愛。母親纏綿病榻。


    孝先皇後生了兩子一女之後本就虧了身體,家族真正看重的兩個嫡子卻又沒有保住。在小兒子又病重逝去之後,似乎把她最後一縷精魂也抽走了。她哭倒在小阿哥的床榻,就這麽昏病過去。


    拓跋玉,看著被宮人們把孝先皇後抬入寢宮,看著平時端莊、沉穩、嚴厲的母後,這個時候褪去了一切變成了一個病弱的中年女人,臉上是厚厚的妝容都遮不住的憔悴和絕望。她害怕的跟在身後,撿起皇後落下的手絹。嬤嬤把她擋在了內室之外,說不要過了病氣給她。


    她緊緊握著皇後的手絹,靠在牆角。仿佛她的世界就這麽開始凋零了。沒有人有時間安慰她。皇帝一直沒有來。


    最後她在驚懼中暈厥,被身邊的嬤嬤抱入自己的寢殿。那一夜,她做了許許多多的夢,夢裏沒有五彩斑斕的顏色,都是枯枝敗葉,醒不過來的母親,尋歡作樂的父親。她猛的一睜眼,冷汗直流。


    第二天,外婆帶著舅母前來看望。她聽到消息,急匆匆的跑過去。沒想到,就在皇後的房間裏,未蘇醒的皇後塌前。外婆和舅母已經在低聲商量:


    “皇後,這一病怕是很難再生養了。”


    “婆母,我們該準備起來了,族裏的女孩子,我去物色物色。”


    說話的人明顯頓了頓,然後說“也隻有這麽辦了,沒有福氣的……”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九福公主知道,她的母親已經被拋棄了。對,拋棄了。他們擔心的隻有替代的人選,甚至埋怨母後如今的樣子隻是她自己沒有福氣。


    她立在牆邊,沒有出聲,狠狠的咬了咬唇瓣。盈在眼眶裏麵的淚水,她用力的憋了回去。


    然後向回走。大大的回廊,小小的身影卻是立的筆直。但是仍舊隱藏不了的瘦弱和孤單。


    按照常理,這個故事似乎不能再慘下去了,可是世界總是喜歡開玩笑的。豆蔻年華,長的又漂亮,失去父母、家族保護的女孩子,還有什麽價值?漂亮的身體。


    此時在京都,最大的瓊宇閣中,一個小小的包間之內,喬家的二少爺喬樊錦使了好多銀子,終於約見了新上任的掌印太監李瀟意,是的他的全名是李瀟意,李寶是皇帝給他隨手改的名字,普天之下也就隻有咱們的皇帝陛下敢這麽叫他。


    喬樊錦一邊倒酒,一邊悄悄窺看李瀟意,讓人聞風喪膽的掌印太監。在拓跋宏慢慢掌握朝廷實權的這幾年,李瀟意這個人像是從土裏冒出來一般。一路高升,做事幹淨利落,老道周全。深得皇帝寵信,這是他剛剛登上掌印的第二年。卻已經把宦官,這群身體不正常、腦子也不正常的家夥們管理的服服帖帖,傳聞他武藝高強、心思縝密,意外的學識淵博。這一切又配上毒辣和忠心,難怪拓跋宏委以重任。


    可是喬樊錦眼中的李瀟意,身材高挑,一身素樊錦,相當低調,讓人意外的年輕、英俊,隻是周身透著冷漠和鬆弛。對著喬二老爺的畢恭畢敬,也是毫不在意的,開口:“咱家,不喜飲酒。”然後看了一眼,低眉順眼的喬樊錦。


    漆黑深邃的瞳孔,讓人看不出情緒。


    喬樊錦雖不是喬家的掌權人,卻也是縱橫官場多年,什麽樣的世麵沒有見過,這時卻是冷汗直冒。趕緊低了頭:“這就給掌印換茶。”


    端上來的是碧潭飄雪,翠綠的茶湯上飄著一朵雪白的茉莉花。清香而不擾人。


    李瀟意的臉上看不出喜悅,喬樊錦莫名的有點緊張,卻也沒忘了此次的來意。咽了咽口水說道“掌印,請用茶,畢竟是外麵的小店,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李瀟意沒有回應,隻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算是勉強接受。


    喬樊錦心裏默默鬆了口氣,接著說道“知道掌印平時愛好作書法,下官近日恰好遇到一方極好的端硯。正所謂寶劍贈英雄,這樣好的端硯也隻有送給掌印這樣的人,才不算浪費。”


    說著,後麵的人端上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


    李瀟意頭都沒有抬,抬抬手,後麵的小太監就把禮盒接了過去。


    喬樊錦接著說道:“下官的妹妹身體已經日漸不行,怕是不能好好的侍奉陛下。我想將我的嫡女喬琉璃送入宮中,為陛下盡心。”


    李瀟意放下了手中的茶碗:“不知,喬侍郎多大的硯台?咱家也喜歡美人。”李瀟意盯著喬樊錦的眼睛,毫無波瀾的說出了這一句話。眼睛中,似乎隱隱的還藏了逗弄獵物的戲弄。


    喬樊錦因為恐懼,此時瞪大了眼睛。心下差點脫口而出,就想把自己的女兒雙手奉上。


    李瀟意卻在這時起了身,徑直向外走去。


    喬樊錦趕緊起身追去:“掌印……”


    李瀟意頭也未回,大踏步的走了。


    喬樊錦和大哥喬樊林坐在書房裏,喬樊林坐在書房主座的位置,喬樊錦坐下麵的客座。足見,兩人的地位之差。喬樊林剛聽完喬樊錦的回稟,抿了抿嘴。左手的手指輕敲桌麵,這是他思考的時候的習慣動作了,也說明了這個時候他的內心。


    美人?此前怎麽沒聽說過這位掌印喜歡美人,隻聽說這位掌印辦事毒辣,眼光品味也都是毒辣的很。雖是殘缺的人,可是人世間,錢權可是在大多數人的心裏超過了一切。故宮裏拐著彎要往上撲的小宮女比比皆是。但是他下手可是一點都不留情的,抓袍子的那就剁了手,拋媚眼的那就挖了眼睛,是故慢慢的也就沒有人敢往他跟前湊了。


    這個時候說這個話?怕不是真的喜歡美人,怕不是在衡量他們喬家的誠意吧。


    但是,真的要把喬家的貴女送給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可是喬家現在的情況,別人不知。他自己可是一清二楚,沈河日下,隻是空架子勉強支撐罷了。孝先皇後剛剛嫁給皇帝的時候,他們家是如何的花團錦簇,可是皇帝看似恩寵,卻是像是拆房子一般,今日抽掉了這根木頭,明日擰掉了這個鉚釘。每一次之後,又把這甜棗送到門上。


    讓世人覺得喬家恩寵有加,卻是一年一年的盤算下來,開銷是越來越大,進項卻是越來越少。都不得不動起歪腦筋,方能勉強支撐家業。隨著孝先皇後的孩子一個接一個的沒保住,他的心裏是越發的沒有著落。


    他有抬頭看看書房正中晦暗不明的匾額,心裏打鼓,這偌大的家業如何不能敗在他的手上。


    他揮了揮手,讓喬樊錦先出去,這事雖急卻也要從長計議。又在書房裏麵坐了一會,也是夜深了,想了想還是先回去睡吧。


    王氏,在房間裏十年如一日的等著他,收拾好了床鋪,房內點著小炭爐,明顯已經洗漱過換上了寢衣,在燈下做著女紅等他。


    見老爺進來,她放下手中的事情,溫柔的一笑,在橙黃色的燭光下麵,透著一縷溫暖,這會恰到好處的熨帖了喬樊林的內心。他的表情柔和了一些,走過去,自然而然的抬手,等著王氏給他更衣。


    然後想起,她白天和母親去了宮裏,隨口問道:“皇後娘娘如何呢?”其實他是知道孝先皇後如今的情況的,甚至不抱一絲希望。


    王氏歎了口氣說道“娘娘像是被抽掉了最後一口精氣神,臉色灰白,也瘦了許多。”王氏停頓了一下,又說道:“不過公主真是天生的美人兒,果然長開了就不是小孩子了。”


    喬樊林聽了這話,心裏不禁一驚,是的美人!家裏什麽樣的美人能夠比過小九福,可是小九福……


    是的,想法子把小九福送過去,離間這個死太監和皇帝,拉著他上了賊船,他想跑也不行了。另外隻要辦的縝密,之後再給小九福洗洗腦,灌灌迷湯。他們喬家還是敞敞亮亮的大族。嗬嗬。


    仿佛下了決心的,喬樊林一轉身把王氏抱起,王氏嚇的一個驚呼。他發出了低低的,有點瘮人的笑聲說道:“可真是我的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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