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萊軍事大學本部。


    一間明朗敞亮的自習室裏,阮姣靠在後排角落的座位上,盯著麵前的投影,心神不寧地縮放著那張圖片。


    有個人從旁邊走過,“阮姣!”


    阮姣側過頭,也麵露喜色,“周橦?你回來啦?怎麽樣?成功了嗎?”


    “嗯!”


    那人笑容洋溢,“算是達標的初度覺醒了!不枉我請了那麽久的假,不過,哎,我和你說,也真的是麻煩。”


    她一邊說一邊坐到阮姣身邊,打開隔音屏障,才想敘述自己的種種辛苦經曆,接著看到阮姣麵前投影的圖片。


    “誒?”


    周橦瞪著那張圖,“這是獅子嗎?怎麽是這種顏色?”


    她下意識將圖片旁邊的配文念了出來,“猛毒雙翼蠍尾飛獅,簡稱猛毒獅蠍,聯邦時代的s級原血統?”


    “啊,我是在看血統圖鑒。”


    阮姣手忙腳亂地把窗口關掉了,“這些s級,看著可真嚇人,不是嗎。”


    “哈,那些家夥可不隻是看著嚇人。”


    周橦想了想剛才的圖片,“蘇家的新公爵、王儲的未婚妻就是獅蠍對吧,哦,說起王儲殿下,我聽說你和他在模擬前線作戰實戰裏分到一組了?他還邀請你們去宴會了?”


    阮姣臉色一僵。


    這門課程的實踐內容要抽簽分組,能跨專業和高年級組隊。


    阮姣擁有上輩子的記憶,因此清楚地記得,當時排隊的時候,自己站在周橦後麵,周橦就抽到了和王儲同組的號碼。


    這次她不經意地和周橦換了位置,站到了周橦前麵,果然就成功了。


    不過——


    周橦本來也會因為進入覺醒前兆期而請假,在這段時間裏,她家裏花重金聘請專業團隊幫忙,讓她成功掌握了覺醒。


    阮姣的眼神一黯。


    自己的父母也並非沒錢。


    雖然他們的身份在貴族圈子裏什麽都不是,但他們的公司規模不小,也有足夠的財力去培養她。


    隻是他們不願這麽做。


    因為他們看不起她的e級血統。


    也因為自己那鳩占鵲巢的妹妹阮婷是c級血統。


    ——當年飛船遭到星盜襲擊,父母在混亂中抱錯了孩子,最終陰差陽錯下,將沒有血緣關係的阮婷帶走養大。


    自己卻淪落到偏遠的小星球生活了將近二十年。


    在雙方相認後,父母得知她隻是e級血統,卻隻恨不得沒有她這個孩子。


    在與王儲殿下接觸後,阮姣已經明白,不同圈子有不同的標準。


    如果隻是普通人家,基本上都是e級f級,也不會在這方麵有要求。


    若是像自己親生父母那樣,略有些門第財力,就會對孩子的血統等級有所希冀。


    財閥世家乃至有頭銜的貴族們,就更不用說了。


    當然,覺醒的過程中危險重重,一不小心就萬劫不複。


    因此也有很多人,無論是什麽身份,都隻希望孩子健康成長,沒有那麽多想法。


    阮姣身邊就有這樣的朋友。


    他們家庭和睦,也沒有壓力。


    她一直深深羨慕著他們。


    周橦也是這樣。


    家裏出資為她請訓練師神療師,不是因為他們對她要求高,而是她自己有這方麵的追求。


    “對,”阮姣看向周橦,壓下眼裏翻湧的情緒,“還有另外幾個同學,我們五個都去了瑞迪恩-xiii,王儲殿下派飛船接送我們,現在也是剛回來。”


    反正即使不做交換,周橦也沒有多少時間和王儲相處,還不如將這個機會給自己。


    阮姣這麽想著,收斂了心中的歉意,出於某種說不清是炫耀還是補償的心理,又為對方詳盡描述了一些細節。


    之前其他同學來問她,她都也隻是敷衍回複。


    “那是蘇公爵的宴會對吧?你見到她本人了嗎?”


    周橦興致勃勃地問道。


    她們都是奧萊軍事大學的學生,校園裏貴族遍地,也有諸多王室成員,周橦幾乎見過他們每一個人。


    包括王儲殿下在內,雖然隻是遠遠瞥一眼,但好歹也算是看了真人。


    在擁有貴重頭銜的同齡人裏,也隻有那位新晉的蘇公爵,如今還是個神秘角色了。


    阮姣猶豫了一下,“見到了。”


    “嗯?你這是什麽表情,很喜歡她嗎?”


    周橦眼睛一亮,“所以你才偷偷看她種族的圖鑒?”


    阮姣蒙了。


    她想起那位公爵諸多莫名其妙的舉動,又想起蘇瑤對王儲那令人惱火的態度,臉色不由沉了下來。


    阮姣深吸一口氣,“……她都訂婚了,我對她沒有想法。”


    周橦心領神會,“所以如果她單身,就有了?”


    阮姣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真想立刻離開這裏,又怕周橦出去亂說,隻好按耐住性子,仔細和她講了一番。


    “我覺得她配不上王儲殿下,她輕浮又隨性,與狄倫親王在公眾場合做那種事,還毫無上進心,至今都沒能凝聚精神體,相比之下,王儲殿下就一直潔身自好,我知道那些貴族都不在意這個,但殿下比她的身份更貴重,條件更優越,我和……我們和殿下在霓雲星考試的時候,有很多人都想接近殿下,也沒見他對誰親近過。”


    阮姣忍不住就抱怨起來。


    但凡蘇瑤不是瑞安的未婚妻,阮姣也不在意她睡過多少人。


    或者說,如果瑞安和蘇瑤是一種人,阮姣也不會為王儲殿下感到不值。


    現在她隻要想想那天的見聞,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呃……”


    周橦聽得目瞪口呆,“這,話說那位公爵閣下剛成年沒幾個月,無法凝聚精神體也不奇怪吧,她剛繼承爵位,光是看各種保密協議保險合同就忙死了。”


    “誰不忙呢,王儲殿下也很忙,我們也很忙,不還是抽時間去鍛煉?”


    阮姣搖了搖頭,“我就是覺得……”


    “好了好了,我懂你意思了,但是王儲殿下也找不到更好的了,還能咋辦,未婚的s級本來就不多,王儲是純異性戀,嗯,是吧?所以可選人員再次減半,然後剩下那些和他契合度又都很低。”


    周橦攤開手,“年年匹配,年年結果都很慘淡,現在有個60%契合的就不錯了,你再指望她和王儲是完全相同的類型?那不如指望我今天買的彩票中一百億。”


    阮姣才想說話,光腦又震動了一下。


    她瞥了一眼,頓時站了起來,“我有點事,回宿舍再聊吧。”


    周橦不在意地揮手,阮姣匆匆忙忙地離開教室,外麵走廊頗為擁擠,她迅速在人群裏穿梭,卡著最後一個位置擠進電梯。


    走出教學樓後,她一溜煙躥到後麵的花園裏。


    在一條綠樹蓊鬱的林蔭小道上,她遠遠看到了金發青年的身影。


    阮姣跑了過去,“殿下!”


    她臉上還帶著點紅潤,呼吸也稍微有些急促。


    瑞安的目光落在年輕女孩的雙頰上,“不用這麽著急,你今天還有課嗎?”


    阮姣搖頭又點頭,本該平複的心跳又加劇了幾分,“……沒有了,我本來想旁聽一下李教授的課,但晚上補視頻也一樣的。”


    “好,”瑞安微笑起來,“我帶了神療師團隊,幫你推進一下初度覺醒的進度,隻是這不好在學校進行,如果你有時間,現在就可以啟程。”


    阮姣的心跳越發劇烈,“殿下!”


    “我知道你更想憑借自己努力,但是——”


    話音未落,他的光腦瘋狂震動起來。


    王儲微微一愣。


    這種程度的提示,意味著有要緊事。


    他投給阮姣一個歉意的眼神,然後接聽了王室內務部打來的語音通訊。


    “什麽?!”


    瑞安十分意外,“蘇瑤被襲擊了?”


    ……


    堤俄斯-vii軌道。


    一顆殘破的衛星上,某座城鎮裏。


    高處線纜縱橫交錯,割碎了黯淡的灰色天空。


    死寂的街道上彌漫著血腥味。


    廢棄多年的監控鏡頭掛在高牆上,早已蒙了厚厚的灰塵,殘破的屍體橫七豎八倒在地上,植入義體偶爾冒出一星火花。


    蘇瑤覺得身上很燙。


    像是在烈日下長久追逐獵物的捕食者,熱意從內到外地燃燒著,咽喉、心肺、肝膽、腸胃的溫度都在不斷升高。


    她胡亂拱開對方的外套,又將臉埋在冰涼絲滑的襯衣上,感受到對方胸腔滲透出來的涼意。


    利齒切碎了布料,那一層薄薄的阻隔消失了,由血肉到皮膚散發出的涼氣更加清晰。


    她的嘴唇碰到光滑的皮膚,犬齒在上麵劃過時,隻留下了一閃即逝的白痕,並沒有將之撕裂。


    肌肉厚重而豐滿,仿佛蘊含著無盡的力量,又如此涼爽。


    蘇瑤默默抬起了手,將爪子放在了他的胸肌上,向下按了按。


    掌下的肌理精壯堅韌,飽滿而又帶點彈性。


    在這樣的觸碰裏,她感受到一種奇異的難以言說的快樂。


    於是她又按了幾下。


    “……或許你也無法給我答案。”


    那人一手捏住了她的雙腕,將她的胳膊拉到了旁邊,然後直接將外衣脫了。


    “那這就是我最後一次找你。”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我倒是不介意試試……應該不會比當年那幾個機器人更麻煩。”


    蘇瑤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她並沒有意識到,如果換一個人,可能這會兒已經被自己一口咬得破胸開膛,隻是覺得眼前的一切很新奇。


    黑衣男人背後騰起了一大片金色的光影。


    他們站得太近了,那片金光又太過大了,以至於蘇瑤看不清那東西的輪廓形狀。


    “……契合度。”


    她喃喃自語著。


    “在調了。”


    黑衣男人慢吞吞地開口,“我也是第一次,你給我點時間,先讓你放鬆,對吧?聽說同類之間更簡單?”


    蘇瑤不能完全理解這一切。


    但某些詞匯和概念在她腦子裏跳躍,提醒她事情不是那麽簡單。


    譬如不是每個人都能用精神體撫慰他人。


    要麽得有契合度,要麽得有相應的特殊能力。


    “神療師——”


    她抬手想抓對方的衣領,然而爪子尚未收回來,這麽一折騰,那已經破損的襯衣又被抓爛了一塊。


    “嗯,”麵前的男人緩緩點頭,“……你就當我是神療師吧。”


    蘇瑤眨了眨眼,“你的顧客評分是多少?”


    他想了想,“你給多少就是多少,畢竟你是第一個,以後也不會有第二個。”


    蘇瑤:“???”


    這是專業人員應該說的話嗎?


    她的腦子裏浮現出很多打分界麵。


    各種軟件各種app。


    有些還是餐廳服務員幫她點開的,他們說著“三十字帶圖好評給贈品”的笑臉猶在眼前。


    蘇瑤又去抓他的衣服,“我要贈品——”


    然後抓掉了幾片破碎的布條。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人握住,冰冷寬大的手掌輕易攥著纖巧的手腕,完完全全將之籠入掌心。


    他低頭看著掌中的手爪,拇指慢慢向上,進入到了獸化的雙手區域。


    指尖劃過那些柔軟的深紅色絨毛,摸到了略有些粗糙的黑色肉墊。


    首先是前爪最大的掌球,它的形狀像是縮小的手爪,又像是一個扁圓的桃子。


    他順著掌球撫摸過去,摸到了裏麵圓滾滾的指球,忍不住按了一下。


    在指骨的凹槽裏,尖銳的爪子緩緩伸了出來。


    他鬆開手。


    爪子立刻收了回去。


    他又按了一次。


    爪子頓時又彈了出來。


    “?”


    蘇瑤像是看神經病一樣盯著他。


    他非常淡定地按了兩次,然後握住了那隻毛茸茸的爪子。


    幾秒鍾後,隨著骨骼變形伸展的脆響聲,那筋骨分明的遒勁手掌,也慢慢化成了爪子。


    兩隻形狀相同、尺寸差了許多的手爪對在一起。


    像是兩隻大貓在學著人類一樣擊掌。


    蘇瑤覺得對方的氣息變了。


    最初這個人沒什麽味道,隻是身上散發著舒服的涼氣,現在他好像成為了自己的同類。


    她嗅到了一種熟悉而親切的、還很好聞的氣息。


    翹起的蠍尾晃動了兩下,愉快地蜷縮起來,尾鉤慢慢向下,尖刺幾乎貼到了那個男人的額頭上。


    絕大多數人在麵對這個場景時,可能都無法太過淡定坦然。


    “……對了。”


    黑發男人情緒平穩,抬頭看了看,“還有這個。”


    他放下了爪子,衣擺下方閃過一道陰影,那團黑色迅速貼近上來,像是纏繞樹幹的藤蘿,緊緊圈住了她的尾巴。


    蘇瑤側過頭。


    兩條一模一樣的蠍尾在空中交纏,尖銳彎曲的尾鉤錯在一起,若有若無地親吻著彼此。


    她迅速放鬆下來。


    那一瞬間,蘇瑤再次看到了那團金色。


    它像是溫潤的光雨般落下,輕柔地將她完全包裹。


    她仿佛被擁入溫暖的懷抱內,如同回到許多年前的孩提時代,在母親臂彎裏無憂無慮憩睡的午後。


    暖意滲入皮膚血肉,數不清的回憶也在霎時間湧入腦海。


    她想起自己是誰,想起過往的一切,也想起輝煌華麗的宴會廳,以及血色漫染的街道。


    蘇瑤猛地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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