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間傳說,農曆七月是鬼月,七月十五是鬼節,也是鬼門關大開的日子」


    「那些無主孤魂,遊魂野鬼就會在這個日子,由鬼差押解上來陽間領取布施」


    「一般的風俗都會在這一天放水燈,燒紙衣或者放水布,請高僧念經,超度亡魂早脫苦難」


    「而這一天為防止陰陽衝撞,陽間人驚擾陰間魂,也有諸多的規矩」


    「·····」


    十字路口,黃鼠調小了收音機裏主持人介紹七月半民俗的聲音,拉開麵包車的門,露出裏麵堆積的黃紙元寶,點亮車頭懸掛的小紅燈,一天的生意又開始了。


    今天這日子對於普通人來說是鬼節,恨不得早些回家免遭晦氣,但對於他黃鼠這個吃死人飯的,確是難得發財的好日子,他巴不得日日過鬼節。


    黃鼠眯著老鼠眼睛,給自己點了一支煙,眼下剛入夜,還沒來生意,他隻得倚著麵包車靠時間,眼下這日子可不好過,活人錢難賺,連帶著死人錢也跟著遭殃,說是為了空氣安全,過年不讓放花,更別說燒紙,抓著就罰款,黃鼠感覺自己這一天天東躲西藏的真變成了老鼠。


    “小夥子你這紙錢怎麽買啊。”


    老太太拄著拐棍,因為身子半佝僂著,車頭懸掛的燈打在老太太身上,讓那張滿是溝壑的臉半明半暗,幹癟的聲音像是砂紙磨出來的一樣,這是個半截入土的人。


    黃鼠見來客人了,猛吸一口煙,隨手丟了半截還燃著的煙,從麵包車裏扒拉出成袋裝的紙錢元寶。


    “老太太您來點什麽呀,您看我這的元寶,可都是現折的。”


    說著黃鼠抓出一把紙元寶遞給老太太,笑嗬嗬的說道:“您看親人們一年就盼著今天呢。”


    “說的在理,是得多燒點。”


    老太太接過元寶,又在在麵包車裏一陣扒拉,像極了平時在超市裏挑菜,老太太挑出一包黃鼠趕緊給裝上,對待財神爺他一向是極有耐心的。


    “老太太誒,我看您挑了不少了,是不是還想找什麽呀,這燈不亮,這樣,您跟我說,我幫您找。”


    黃鼠攙著老太太,說話好聽的像親孫子,但手裏可死活不讓老太太繼續挑揀了,廢話,挑亂了他還做不做生意了。


    老太太聞言停下手,渾濁的眼珠看著黃鼠,嗓子裏擠出聲音:“是想找些東西,就是不知道你這有沒有。”


    “老太太您想要些什麽東西啊?”黃鼠眯著眼聲音說不出的輕:“我跟您說,別人有的東西我這裏有,別人那沒有的東西,我這說不定能找著。”


    “老太太我想買一件衣服。”


    “那好說,我這啊,紙衣還是管夠的。”


    黃鼠從車廂裏掏出一疊紙衣,堆在這老太太身前,那老太太佝僂的身子一件件的挑著紙衣,半晌把最後一件也挑完搖著頭對黃鼠說道:“不對不對,我要的衣服你這裏沒有。”


    “老太太您想要什麽樣式的,我給您找找?”黃鼠用手壓著紙衣。


    “我要的衣服,顏色是大紅的。”


    “大紅?”黃鼠的小老鼠眼睛半眯著,聲音輕飄飄的說道:“大紅的可不好找啊,老太太您買來·····往哪用啊?”


    “嗬嗬嗬嗬”


    老太太笑起來,滿是褶皺的臉抬起來盯著黃鼠,聲音透著溫柔,像極了村裏和藹的老人。


    “我的小孫女生前最喜歡大紅色的衣服,可是我找了很多賣家都沒有賣大紅色的,哪怕有人找來紅色的衣服,那紅也不是大紅,小夥子,你這有賣大紅色的衣服嗎?”


    黃鼠聽著老人說的話,沒來由覺得吹來的風都染上幾分涼意,車頭那盞照亮黑夜的燈被風吹的,光線好像都暗了下來。


    黃鼠從在車裏翻出一個布包,從裏麵抽出一件衣服遞給老太太。


    老太太接過衣服仔細的看了看,衣服的顏色在搖晃的燈光下呈暗紅色,甚至有些發黑,老太太瞅了半天,也不知瞅出個什麽。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件衣服對不對。”老太太聲音透出些無助,這時候倒像是個正常的老人家。


    黃鼠瞥了一眼老太太的身側,從老太太手裏拿過衣服包好,連帶著之前挑好的元寶之前一並交到老太太手裏。


    “是這個,您孫女一定喜歡。”


    老太太像是得到了某種肯定,臉上也呈現出一抹笑意,配上一臉褶子到像是開花了,趕忙從衣服內兜掏出一團破布,打開裏麵是一遝錢。在這個大部分人已經移動支付的時代,隻有極少數的老年人還保留著這種用步包錢的法子。


    老太太從一堆零錢裏挑出幾張大票塞進黃鼠手裏,邊塞嘴裏邊嘀咕著謝謝。


    “可別,我啊,隻是收應收的錢,剩下的您包好咯。”


    黃鼠從老太太手裏抽了一張五十紙幣,也不是他良心好,更不是轉了性,關鍵是他不敢。


    “老太太您慢點,到前麵那個路口就成,路邊有棍子。”黃鼠給老太太指道,嘴裏囑咐道:“到時候您把要燒的人,生辰八字寫上,在畫個圈就成,您老要是心腸好,剩幾張燒了丟給圈外麵沒家人的,也算是積德。”


    黃鼠倚著麵包車,看著老太太的背影像路口走去,又瞄了一眼老太太身側,別說,老太太這孫女身材長相還真不賴,就是不知道那個倒黴蛋惹了禍端,結下死仇,這大紅紙衣身上穿,生死相纏怨難消,大紅?血染的嘛。


    黃鼠眼睛從下往上瞄,這腿~這腰~這脖子~這後腦勺,還流著腦\/漿子呢,紅的白的摻一起,黃鼠惡心的趕緊閉了閉眼,不去想剛才那畫麵,這要是多看幾眼以後就告別豆腐腦了。


    黃鼠給自己點了支煙壓壓驚,就見遠處一輛電瓶車正晃晃悠悠的朝他開過來,這車頭不知安了個什麽燈,燈光晃的人眼暈,看不清騎車人的長相。


    等來人把車停在黃鼠麵包車旁邊,關了綁在電瓶車把手上的手電,黃鼠這才揉了揉眼睛,好好打量這人的長相。


    這人二十來歲年紀,穿著一身工裝服,風塵仆仆像是個剛下工的小工,一米七五上下倒是比黃鼠高了半頭,五官硬朗留著胡渣子不像這年頭流行的陰柔係帥哥,黃鼠覺得自己識人無數,也學過幾手相麵,說這人平平無奇,但一雙眼睛真是攝人心魄,劍眉星目刺的黃鼠不敢與之對視。


    探不明來人底細,黃鼠心裏也沒有底,幹脆繼續擺弄車裏的黃紙,等對方先開口,探探對方的來意。


    黃鼠裝老鼠,這人也不客氣,跟著黃鼠在麵包車裏搜索翻找,黃紙元寶被煩亂了隨意丟棄,包好的紙衣也拆開又圈起來,這一陣搗亂黃鼠哪裏不知道是來搗亂的,伸手攥著男人亂翻的手腕,聲音也跟著發狠。


    “哪裏來的混混,跟你鼠爺這搗亂,沒聽過南城黃鼠是吧!”


    “聽過聽過,鼠爺的名號整個南城誰不知道啊。”這人聲音輕佻,一雙醒目打量著黃鼠,讓他心裏直發毛。


    “隻不過鼠爺神龍見首不見尾,可讓我尋了好幾天啊。”


    黃鼠自覺的沒結過什麽仇怨,哪裏要尋好幾天,看著這人也麵生,不像是圈裏人物,隻好耐心詢問:“不知道兄弟是混哪裏的,我黃鼠眼生,沒認出好兄弟。”


    “我啊~”


    那人笑哈哈的從腰間摸出一塊黑色牌子,質感似鐵非鐵,做工也古樸。


    “我當然是混仕途的啊,鼠爺~”


    黃鼠見了令牌,隻見牌子上用小篆刻著兩個字,黃鼠雖然沒學曆,但文化確實不低,當即認出來“城隍”這真是耗子見到貓了。


    黃鼠平時走街串巷,除了賣些紙錢,也兼著看看風水,斷斷手相,幹這行當自然也知道城隍,畢竟是官麵上,就好比街邊的小販,自然也要認得城管。


    自有城市概念以來,便有管理者的誕生,明麵上普通人有官府衙門所管轄,所段事物無非人事;而世間有陰便有陽,暗地裏,妖精鬼怪,死屍陰魂肯定也有執法者所維持。


    自明洪武廣封天下城隍以來,幾百年間城隍爺便是一座城大小陰陽事物的管轄人,管得又寬又嚴,黃鼠感覺自個今天出門沒看黃曆,這不是撞槍口上了。


    “今天不知道天官巡查,是小人有眼無珠,您多包涵。”


    黃鼠趕緊從兜裏拿出一包沒開封的華子,態度突出一個恭敬,連說話的聲音都溫柔了許多,隻是聽著讓人惡心。


    “不知道天官尊姓大名啊,小人初來貴寶地,以後也好供奉。”


    “秦朗。”


    “誒喲~秦爺!”


    “可不敢當!”


    秦朗沒接煙,笑嗬嗬的看著黃鼠那張諂媚的臉,一雙小老鼠眼笑眯眯的眯成了一條縫,嘴角的兩撇小胡子一翹一翹的,還真是人如其名,像隻老鼠。


    “你黃鼠的大名我可是久聞啊,見你一麵可不容易。”


    黃鼠見秦朗沒有接煙,明白這是還沒原諒自己,半弓著腰語氣更加謙卑:“秦爺說笑了,我黃鼠再牛,也是您手底下的小老鼠。”


    秦朗隨手翻了翻黃鼠的麵包車,眼神也不看黃鼠:“怎麽樣,沒賣違禁品吧。”


    “沒有,我哪敢在秦爺地盤撒野啊。”


    秦朗看了黃鼠一眼,眼見著敲打的差不多了,接過黃鼠的煙,順勢把那一包華子揣進兜裏,但嘴裏還是忍不住陰陽怪氣。


    “你現在行啊,前幾天我上任開會,全南城該到的都到了,就你小子不給麵子,還得我親自來請。”


    黃鼠見秦朗收了煙,心下也是鬆了口氣,收煙等於他還是自己人,連忙解釋道:“天地良心啊秦爺,我那幾天生病,改明,我肯定登門報到。”


    秦朗看著黃鼠的耗子臉有點被醜到,衝他擺了擺手。


    “我要是見不到你,你以後就不用來了,還有·····”


    秦朗指著黃鼠的1麵包車說道:“前幾天上麵下的通知,超過十點不讓賣了,現在是·····”秦朗看了一眼手表:“八點五十?那也差不多,走走走。”


    “別介啊,秦爺給我留口飯啊。”


    秦朗吸了口煙,緩緩道:“我歇一會兒,反正我尋過的地方不會再去了,你看著辦。”


    黃鼠也是機靈,哪裏不明白秦朗話裏的暗示,什麽是潛規則啊,就是不說透,大家懂的都懂,規矩是規矩,人情是人情,最常見很多人都見過,城管巡邏車攆走小販,等城管一走,你回來接著賣,沒人管你。


    秦朗攆跑了黃鼠,也不著急巡邏,先抽口煙,夜還長的很,故事也在發生。


    看了一眼路口正在燒紙的老太太,正拿著一把燒著的紙錢往圈外撒,圈外圍著的幾個孤魂收到了施舍,也趕緊衝老太太拱了拱手,老太太身邊穿著大紅衣裳的姑娘抹著眼淚,悲歡離合,人鬼如此。


    秦朗抽完煙正要走,就見一醉漢踢了一腳還未燃盡的紙錢,旁邊等著收錢的小鬼看了一眼錢,又看了一眼醉漢,悄咪咪的跟在醉漢身後,秦朗吐了一口氣,也跟了上去。


    醉漢感覺身後發涼,後腦勺好像有小風在吹,這感覺就像有人在對你吹氣,回頭一看,空曠的街道除了零星燒紙的人什麽也沒有。


    酒精的麻痹沒讓他多想,剛要過馬路,隻覺身體一頓,回頭一看原來被人拉住。


    “兄弟,小心車。”秦朗瞪了一眼用手遮住醉漢眼睛的小鬼。


    醉漢身體一個激靈,迷糊著眼睛看著一輛卡車從他身前駛過,醉意也嚇醒了幾分。


    “沒事了吧,兄弟。”秦朗看著被自己嚇跑的小鬼,這才打量起眼前這個人,這人穿著一身咖啡色西裝,五十來歲,有著中年人的肥胖臃腫,蹬著有些開裂的1皮鞋,褲腿也發皺,顯然過得不好。


    再看這人的臉,印堂發暗,人中短,眼無神,明顯要倒黴,鼻尖還上火長了個大痘,心浮氣躁,危險啊。


    “沒事,謝謝啊兄弟。”


    “老哥,大晚上早點回家,不安全。”秦朗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好嘞兄弟。”


    醉漢擺了擺手,搖搖晃晃走遠,秦朗丟了煙頭,騎上電瓶車向反方向駛去,今夜,他還要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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