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姨娘有今日這般境地,其實並不意外。


    早就讓她歇了那些個不靠譜的心思,她偏偏不聽,還以為撫安王府是那密不透風的宮牆,隻有折桂宮的大門能鎖住那些個麻煩事,卻不想宮裏的貴人也是如履薄冰,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個不開心,管你是貴妃還是小星,連命都保不住。


    雁姨娘哭得傷心,青姨娘卻沒有了從前的耐心。


    她撣了撣袖口。


    那袖口上的花紋是並蒂蓮,大方典雅,又用了她最喜歡的天青色,這也是大奶奶賞下來的料子裁剪的,真是襯得青姨娘貌美天成,如今與雁姨娘站在一處,高下立見。


    她緩緩語氣:“你也莫要哭了,這大年節的你就這般哭哭戚戚,回頭叫大奶奶瞧見了定然又要不喜你。”


    “誰要她歡喜。”雁姨娘這才堪堪止住了眼淚。


    用帕子擦了擦臉頰的淚痕,她有些擔憂地看著昔日姐妹,“如今我可如何是好?要不……咱們再往宮裏帶個信?”


    “別了。”青姨娘正色道,“咱們是撫安王府的姨娘,這般作派叫外人瞧見了隻會說咱們背主求榮,一個不忠誰以後還敢用你?何況……不管如今侯爺有沒有收用了咱們,在外頭看來咱們就是王府的人,你以為脫離了這王府,還能尋著更好的人家麽?快別癡人說夢了,跟在貴妃跟前時,咱們倆才有機會進這撫安王府,若是換成現在,你願意去伺候那七老八十的男人不成?”


    這話一下子說到了雁姨娘的心坎裏。


    她大吃一驚,連連搖頭。


    “那不就結了,橫豎咱們過咱們的日子,我瞧著大奶奶不是個心狠的,隻要在她手底下老實本分守規矩,她不會虧待了咱們的。”


    青姨娘剛要說自己屋裏的月好因分配到的活計做得好,今年還得了不少賞錢和首飾,卻聽雁姨娘來了句:“這也不是長久之計,你是甘心屈居人之下了,我卻不樂意……我已經給沈府那頭遞了條子,上回子大奶奶回去已經叫婆母訓斥了一回,這次還能霸著男人不放麽?”


    “她是正室,卻這般愛拈酸吃醋,傳出去了難道好聽不成?”


    雁姨娘說著,胸口微微起伏,“我不甘心,總歸叫我試上一試,若是侯爺見了我依然不動心,那我便認了。”


    青姨娘覺得匪夷所思:“你又不是沒見過侯爺。”


    誰知,那雁姨娘嫣然一笑,臉上的脂粉還被眼淚糊了一團,卻擋不住她此刻的得意洋洋。


    她笑道:“傻子,男女之間的相見怎能是從前那樣?也得要等大奶奶不在,要侯爺單獨來我屋裏才成啊。”


    青姨娘立馬明白了。


    下意識地用帕子擋了擋口鼻,勉強按捺住了這一抹的厭惡,她垂下眼瞼:“我也勸不動你,總歸……這事兒我是不摻和。”


    “你當真不幫我?”雁姨娘急了。


    “我當你是自家姊妹,再與你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大奶奶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別以卵擊石,回頭連個安穩日子都過不了。”


    青姨娘一字一句,鄭重其事地勸著。


    雁姨娘冷笑:“你自己沒有大誌向,情願窩在竹青閣那一塊地方,跟鄉下農戶似的守著一畝三分地便能過活了,我卻不願意這般窩囊!”


    說著,她一甩手,“那這般也好,往後我若是風光了,你也莫要再來扯什麽姊妹情分。”


    青姨娘還沒來得及說上半個字,她已經轉身快步離去。


    望著她的背影,青姨娘一陣唏噓。


    原來,方才從雁姨娘對她哭訴開始,就是一場大戲。


    隻不過她沒有上套,見一計不成,雁姨娘也隻能露出真麵目。


    青姨娘立在原地愣了好久,左右思慮一陣後,還是轉向去了燕堂。


    約莫半個時辰,青姨娘才從裏頭出來。


    這會子她的臉色好看多了,透著無事一身輕的淡定,匆匆邁著步子回自己的竹青閣去了。


    燕堂內,丹娘正坐在榻上翻看著一本話本子。


    手邊的紅木小茶幾上還擺著兩碟子果幹,她一邊吃著茶一邊品著果幹,當真愜意。


    方才兩位妾室請安拜年後,沈寒天就去了外書房。


    即便是過年期間,有些事情他還是要去處理,丹娘也不攔著他,也多虧了方才這男人不在,不然青姨娘那頭的話也傳不到她耳朵裏。


    爾雅過來替她重新換了茶水,道:“大奶奶,這是一早就泡開,這會子剛出色的茶,您且嚐了看看,若是喜歡咱們再多備一些。”


    丹娘瞧了一眼茶色,滿意道:“不錯,老太太定然喜歡,回頭午飯的時候備好一份,一道送過去。”


    爾雅應了,而後又麵露遲疑:“大奶奶,方才……那青姨娘的話是真的麽?”


    正在忙活別的活計的新芽聞言也忍不住停住了手裏的動作,抬眼睜著一雙大眼睛看向丹娘這邊。


    瞧著自己身邊的兩個丫頭都一臉擔憂,丹娘自己反而一點都不著急,笑了笑道:“是真的吧。”


    “那您還這般悠哉?”新芽忍不住了,“奴婢說上回子去沈府,那沈夫人對您說話都陰陽怪氣的,奴婢還以為是自己想多了,原來竟是這般?”


    “可不是……沒想到這雁姨娘竟有這般手段,還能出了府,去找那沈府做幫手。”爾雅也難掩震驚。


    剛剛聽到青姨娘的話,這兩個丫頭都又氣又急。


    憑良心說,丹娘待這兩個妾室如何,府中上下都看在眼裏。


    除了沈寒天不收用她們之外,她們的衣食住行,一應都從公中來,且專挑好的選,闔府內除了老太太、沈寒天與丹娘兩口子,就是這兩位妾室的派頭最大,吃穿用度樣樣精細。


    沒成想,主母的寬厚竟然縱得那雁姨娘無法無天。


    新芽與爾雅沒有讀過什麽書,堪堪認得幾個字也是在丹娘的指導下才有所長進的,但她們心中有老百姓最樸實的價值觀,那就是知恩圖報。


    主母給了這麽好的日子,那麽作為妾室就該安分守己。


    不能既要又要,那把主母當成什麽了?


    再說了,沈寒天不收用她們,是沈寒天自己的決定,丹娘可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不準去小妾的房裏輕鬆自在。


    爾雅思慮到此,咬著牙恨恨道:“天下竟有這般背信忘義的,大奶奶就不該對她那麽好。”


    “傻爾雅。”丹娘慢悠悠地笑了,“這些個吃穿能用得了多少錢?何況是貴妃賞的人,該給的體麵還是要給的。”


    她微微勾起嘴角,“至於她們有沒有心,看不看得懂府裏的近況,那就看她們自己的造化了。總歸有一個聰明的,還不算太糟,不是麽?”


    丹娘指的是青姨娘。


    這下兩個丫頭無話可說了。


    見主子胸有成竹,半點不慌,她們也漸漸安穩下來。


    新芽問:“大奶奶難道就裝聾作啞,知道了當不知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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