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娘正色道,“我雖嫁進府裏沒幾年,但這些年跟在寒天身邊也學到了不少,須知一個府邸的興衰都是從源頭開始的,若是咱們自己都不能身正,處事不能公道,這裏裏外外多少雙眼睛瞧著呢,咱們身為主子的又如何能服眾?”


    她眼眸清亮,“若是仗著母親疼愛,我便不理會這些個細枝末節,等到了以後出事了,還不是要母親跟著受累?我雖不才,也不曾真正在母親身邊照拂周到,但這份心還是有的。”


    沈夫人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沒辦法,誰讓丹娘話裏話外都是大道理。


    別看這些道理聽著好像很假大空,但沈夫人一時三刻還真找不出理由來反對。


    她一陣氣悶,隻能繼續喝茶。


    末了,她語氣涼涼:“依著你的意思,身契不叫你帶走卻也是不行了?不過一個莊子,還能出什麽事?你也太多慮了!好歹也是大戶人家的當家主母,這般小家子氣,回頭叫人知道了笑話你才是……”


    丹娘眼眸略沉了沉,歎了一聲:“母親既這麽說了,那我……也不好再說什麽,橫豎是我年輕,辦事不如母親老道牢靠,還要母親替我操心,真真是不孝。”


    見她並沒有在這件事上堅持,沈夫人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心底打鼓。


    可丹娘已經轉過話頭,聊起了旁的。


    沈夫人見狀略微心安。


    婆媳二人聊了一會子,另外的長輩們也到了。


    無非就是沈家的叔


    叔嬸嬸之類的,都是丹娘大婚時見過一麵的長輩,後來雖然也有過數麵之緣,到底不曾深交,有些話也就點到為止。


    總而言之,整個氣氛還是很和諧輕鬆的。


    丹娘作為沈府的大奶奶,早就在各種麻煩事情裏鍛煉出來,應對得當,讓人刮目相看。


    一頓飯用完,丹娘也要打道回府了。


    當著一眾親眷的麵,她像是隨口提起一般,帶著漫不經心的口吻:“母親,既如此,那康媽媽的身契我就不拿了,明日一早我便送人去莊子上,康媽媽是做活計的人才,我還要多謝母親體恤我,給我送了這麽大一個幫手。”


    說著,她福了福,轉身上了馬車,竟是一點反駁辯解的機會都不給。


    趁著沈夫人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遠遠離去。


    坐在馬車裏一搖三晃,丹娘如今已經適應得很好了。


    一旁的爾雅曉得她不愛坐車,早早就預備下了陳皮薑片,給丹娘一片含在嘴裏,那酸辣清爽的滋味用來提神最是管用,丹娘又就著這個味,飲了半盞茶,頓覺沁人心脾,整個人都緩過來了。


    “夫人,那身契沒拿到?”南歌微微皺眉。


    “哪兒那麽容易了,她既當初隻送了人,沒送身契來,本就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今日要是能這麽容易就拿到康媽媽的身契,我反倒覺得奇了。”


    丹娘慢悠悠地說著,歪在軟枕上,半迷糊著眼睛。


    “那……康媽媽還要往莊子上送麽?”


    “當


    然,快到年底了,也該最後交糧交稅了吧。”她輕笑著,“咱們且等一等,這身契呀會自己送來的。”


    南歌見她這般篤定,便也不問什麽。


    另外一邊,送走了丹娘的沈夫人麵色不虞。


    陳媽媽小心翼翼地問:“可是那大奶奶今日之行有何不妥?”


    “能有什麽不妥,宋丹娘慣是個聰明伶俐的,那般多的心眼子擺著呢,處處都周到,事事都妥帖,即便是我這個婆母也挑不出錯來,你又不是沒瞧見,方才那些人如何誇她了。”


    沈夫人冷哼兩聲,“說她冰雪聰明,來了聖京後,越發有沈家大奶奶的氣度了……”


    陳媽媽很快明白自己主子在介意什麽。


    她垂下蒼老的眼皮,嘴角動了動:“不過是個年輕的媳婦子,到底不懂得收斂鋒芒,這個宋丹娘哪裏比得上當初夫人您呢。”


    “比不比得上的,如今說這些又有什麽用,那宋丹娘已經毀了我身邊一個媽媽,這會子又把主意打到康媽媽身上了。”


    沈夫人說著,悠長地歎了一聲,“這是個聰明人呢,知道我在她身邊安插人手和眼線,這會子要迫不及待地拔除呢。”


    “那……大奶奶真的會將那康媽媽送去莊子上?”


    “沒有身契,回頭等官府那頭查起來,人數對不上稅糧,那就有宋丹娘好看的了,她若是真聰明,就不會做這蠢事情。”


    沈夫人還是料錯了。


    丹娘不但做了,而且做得很徹底。


    第二日


    ,沈管事來回話,丹娘便讓他將康媽媽帶去莊子上。


    丹娘道:“她原先就是莊子上出來的,我已經問過了,什麽打穀除草積肥她都會……你回頭帶回去了再細細安排。噢對了,她年紀也不算小了,身上還有些個舊疾,你安頓的事情注意些個,別落下什麽事兒叫人拿住了。”


    沈管事跟隨丹娘數年,早就明白自家這位主子的意思。


    他忙不迭地應了:“夫人放心,老奴心裏有數。”


    安排好了康媽媽,丹娘便轉身去忙家塾的事情。


    每每忙起這個,她都要在心裏狠狠將沈寒天從頭罵到腳,連帶著宮裏那位聖上也沒落下。


    說了辦家塾,地方空出來了,房子建好了,先生也請到位了,學生這邊剛剛辦了個入學考核,沈寒天就被派去江南六州辦差去了。


    雖說家塾裏有專門的人在照管,但一應開銷吃喝都要從公中走賬,丹娘每每看到這些銀錢支出都心疼得兩眼發花。


    但沈寒了,這是為大雍朝培養人才,也是他該做的。


    丹娘沒這麽高的覺悟,但她也知道拗不過自家男人,是以家塾那頭的吃穿開銷都按照府裏的標準來。


    為此,她還特地又找人牙子買了一批能幹的下人,直接在家塾裏安置了廚房與食堂,叫他們一應先生學子們就在裏頭用飯,這樣一來也幹淨利落,省了不少事。


    這些個新上任的下人們都被南歌或馮媽媽等人調教過,做起活計


    來倒也勤快,讓丹娘省了不少心。


    即便如此,多了一處每日要張羅匯總的庶務,也相當於多了不少麻煩,她忙得頭大。


    撫安王府的家塾與外頭的還不太一樣。


    第一批入學的學子都是不足十歲的少年,是由沈寒天親自選拔,其中大部分都是平民之子,另有一些出身官宦之家的,家中父兄的品級也不過超過五品。


    丹娘總結了一下,就是出身高於一般私塾,卻又低於國學入學標準的這麽一批孩子。


    總共二十七個學生,另有先生五名。


    這些人到了冬季又得忙著張羅裁剪衣裳。


    丹娘早早就得了信,按照聖上的要求,給他們定製了相同的袍子棉衣,棉衣的領口處還專門繡了代表撫安王府的印花。


    今日,便是裁縫娘子登門送衣裳的日子。


    “給夫人請安,夫人萬福,這些都是府上定製的棉衣,賬目都在這兒了,還請夫人過目。”裁縫娘子脆生生地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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