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頓了頓,臉上神色看不出喜怒,但僵硬的嘴角已經暴露了這一刻的不虞。


    顯然,沈寒天的歸來在她意料之外。


    丹娘垂下眼瞼,乖乖地跟在丈夫身邊。


    有沈寒天這尊大佛壓著,她半點不擔心,隻要當一個乖巧聽話的老婆就行了,有什麽事情自然有他在前頭擋著。


    丹娘這會子總算體會到了什麽叫男人是家裏的頂梁柱……


    沈寒天在前頭護著,就算風雨欲來,她也不帶怕的。


    沈夫人扯了扯嘴角,笑道:“瞧你說的,看你開心還來不及呢,哪裏還會不樂意?巧得很,你這會子來了,我也好與你說說你三弟的婚事,原先想著讓你媳婦幫忙一起相看的。”


    沈寒天輕輕頷首,側目對丹娘說:“走吧,外頭冷,仔細凍著了,咱們去屋子裏暖和著說。”


    “好。”她揚起燦爛的笑臉。


    對上那雙滿是光彩的眸子,沈寒天頓覺心頭一軟,有些許蕩漾的甜蜜彌漫開來。


    他真是喜歡丹娘這雙眼睛。


    幹淨明澈,有什麽都明明白白。


    叫人一眼就能望到底。


    若是以為丹娘就是這般天真無邪,那就大錯特錯了,沈寒天愛的就是她身上交織著的這種違和的矛盾感。


    明明不應該的,卻在丹娘身上融合得恰到好處。


    他主動牽起丹娘的手,領著她進了正屋。


    這正屋丹娘也不是頭一回來了,往前數次沒有一回能比得上今日這般踏實安心的。


    沈夫人一進屋,裏頭的丫


    鬟婆子們便忙活開了。


    又是熱水熱茶熱果子的送上來,還給腳邊鋪了厚厚的地毯,攏著地龍未散的餘熱,反而將腳底襯得暖烘烘的,踩在上麵軟綿綿,當真是仿佛走在雲端一般。


    按照規矩,夫妻二人給沈夫人拜年。


    沈夫人坐在上首,看著兒子兒媳都十分恭敬,不知為何她卻笑不出來。


    沈寒天的突然歸來打亂了她的安排,倒讓她有些心頭不快。


    行完禮後,沈夫人笑道:“都是一家人了,何必這般拘禮,你就算了你是年少老成,娘胎裏帶的自持穩重,可丹娘還年輕著呢,你怎好叫她拘著。”


    “她也是做娘的人了,該有的禮數都該有。今年玉姐兒還小,外頭天寒地凍,兒子便做主沒讓孩子過來,待到端午或是中秋了再一並帶來,也好讓母親享一享這天倫之樂。”


    沈寒天輕輕笑著。


    沈夫人:“這是自然,別叫孩子凍壞了,橫豎都是自家血脈,就算晚上幾個月,我也是孩子的親祖母。”


    丹娘始終溫柔莞爾,乖乖地坐在沈寒天身側。


    她已經打定主意了,隻要不點名到她頭上,她就不開口不說話,裝個溫文爾雅的當家主母便成。


    母子倆相談甚歡。


    沈寒天博覽群書,才高八鬥,那沈夫人也是耳濡目染,不是尋常婦人,這母子倆聊起來竟然你來我往,很有看頭。


    丹娘這才意識到,原來沈夫人也很有能耐,並非一般內宅婦人。


    既然這般有眼


    界,又為何要為難她呢?


    讓她們婆媳聯手共創沈府與撫安王府的輝煌,這不香嗎?


    她正胡思亂想著,冷不丁聽沈寒天來了句:“前些日子母親往丹娘處送了兩個婆子的事情,我已經知曉了。”


    他邊說邊抬手端著茶盞輕輕呷了一口。


    丹娘掃了他一眼。


    但見這男人麵容平靜,波瀾不驚,根本不像是興師問罪的樣子,她咚咚狂跳的心又稍稍安穩下來。


    應當隻是問一句罷,沒有別的意思……


    誰知沈寒天不等母親開口,他又道:“往後這樣的事情還請母親不必再做了,我們雖剛剛建府,一應事宜都得一步步來,但總歸也要丹娘自己上手,方能有經驗。”


    “須知她才是撫安王府的女主人,這些個活計旁人可替不了,我還想著她能早日獨當一麵,往後也能幫襯我一二。母親的好心我能理解,隻是再不需這般費心。”


    沈寒天的字字句句說的都是感謝沈夫人的關懷。


    但這語氣冰冷,眼眸警告,那微微上揚的嘴角仿佛還帶著譏誚。


    這副模樣任誰見了都不能昧著良心說是在感謝。


    丹娘都能感覺到,更不要說蕙質蘭心、聰明絕頂的沈夫人了。


    這不就是明擺著給丹娘撐腰,順便打了沈夫人的臉麽?


    沈夫人頓時氣得臉色發白,端著茶盞的手都顫抖起來。


    她緩緩擱下,冷笑連連:“好好,原是我多事,倒讓兒媳回去給你告狀了。”


    丹娘:……


    她真是冤


    枉了。


    明明一個字都沒說的。


    是沈寒天自己擅作主張,陪著一起來拜年的,怎麽好端端地又說起這件事了。


    但夫妻一體,她也不可能當麵給自己老公拆台。


    沈寒天可是在幫她,她當然要和自己男人同條戰線了。


    她輕柔地笑著:“母親哪裏話,這如何能叫告狀呢,我不過是在寒了兩句,那會子也多虧了母親幫忙呢,若非母親送來的人,我也不會這麽快有長進。我這榆木腦袋打小就不靈光,還好有母親護著提點著,不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她彎起嘴角,那一片殷紅透著明媚的光彩。


    揚起臉去看沈寒天,她又嬌中帶俏,輕輕嬌嗔道:“你也是的,母親一番好心,你這般說話沒個拐彎的,倒讓母親傷心了,大年初一頭一天,有你這般惹母親的麽?早知如此,就不讓你陪我來了,我與母親一道說說笑笑,還不知多快活呢。”


    男人眉眼沉了沉,嘴上卻依著她的話:“你說得對,是我不該這般。”


    丹娘又去看沈夫人。


    大大的眼睛裏盛滿了敬佩和歡喜,她眨巴著纖長的睫毛,笑道:“母親,您就看在他也是好心,一直都是這般的直腸子的,就別跟他計較了,回頭罰他給您抄佛經可好?”


    這一連串組合拳打下來,已經讓沈夫人有口難言了。


    望著眼前的這一對夫妻,沈夫人心底焦躁的火氣差點沒忍住。


    迎著兒媳那雙天真的眸子


    ,她扯了扯嘴角,幹巴巴地笑道:“還是丹娘嘴甜,卻不像你,是個不懂事的木頭。”


    沈寒天輕笑著沒說話。


    這件事就算這麽過去了。


    大年初一頭一日,自然是闔家團圓,大家一塊坐著吃了頓飯,席間又提起了三弟沈樺的婚事。


    沈夫人話裏有話,雖然說得不是很明確,但連丹娘都能聽出來,她中意的媳婦人選有三個,一個是戶部尚書家的小女兒,一個是內閣學士家的嫡次女,還有一個便是最近一段時日在聖京中很有名的順令縣主。


    這三個人裏頭,沈夫人應當最看好順令縣主。


    隻不過……丹娘垂下眼瞼,心底輕嘲——真以為自己兒子是香餑餑呢,挑媳婦就跟菜市場挑白菜似的,臉真大。


    好在一頓飯吃完,沈寒天也沒個確切的回答。


    這事兒也急不來,沈夫人自然也沒有太過急切地追問。


    用罷飯後略坐了一會子,夫妻二人便一道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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