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天這話帶著嘲弄的笑意。


    他眸光幽幽,朝著母親直視:“您要知道,若是這麽一鬧,外頭多半不會說丹娘不好,隻會說——沈府的大太太怕是精神不濟,得了癔症,是好是賴都分不清。”


    沈夫人嘴唇顫抖著,連心都在顫抖。


    她終於看明白了。


    這場戲,沈寒天從頭到尾都不是置身事外的。


    他明明知曉,卻不曾出手幫她脫困。


    他甚至早就知道今日過府之事定然是自己母親計劃好的,但他還是來了,為的就是與沈夫人說這些話。


    她忍無可忍,揚手給了沈寒天一巴掌。


    “太太!!”陳媽媽嚇了一跳。


    很快,沈寒天已經不算白淨的臉皮上多了一道清晰的指印。


    他卻不在意地輕笑:“若是母親這樣才能平息怒火,那兒子願意給您打到消氣為止。隻是——莫要再去招惹丹娘。”


    “你、你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啊,那丫頭到底有什麽好?!”


    “她曾陪我於苦難,伴我於風霜,更救我於危難,是我不離不棄,允諾百年之好的發妻,自然是這世上最最好的。”


    沈寒天的眸光透著堅定的鋒芒。


    沈夫人顫了顫身子,終於渾身無力地坐了下去。


    “好、好……你真是與你父親一樣,是個癡情種子,嗬……宋丹娘倒是比我幸運。”她兩眼空洞,不知想起了什麽,下沉的嘴角浮現出一陣隱忍的不快。


    沈寒天放下了茶盞,起身恭恭敬敬行禮:“母親


    ,您是沈氏一族的宗婦,我與丹娘自然會孝順您尊敬您,隻是有些事您若操持不來的,我們當然會為您分憂。”


    說完,他轉身離去。


    望著兒子離開的背影,她絕望至極,心口處一片絞痛。


    再也忍不住,她隱忍地哭了起來。


    陳媽媽趕緊勸著。


    沈夫人卻停不下來,淚水越來越多,眼前一片朦朧,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段時日。


    “原是我的孽……你說說,難不成是我做錯了麽?明明是老爺對我不住,今日我的親生子也這般不順不敬!!當年,我懷著寒天……那段日子……”


    她已經說不下去了,索性趴在桌子上放肆地哭了一場。


    當初,她還是剛剛嫁到沈府的新媳婦。


    未滿一年的新婚,她過得是蜜裏調油,幸福至極。


    公婆疼愛,丈夫敬重,又在婚後半年內就有了身孕。


    那段時日的沈夫人當真順風順水,誌得意滿這四個字幾乎是照著她的樣子來寫的。


    後來,沈寒天出生。


    她有了嫡子,更加腰板硬。


    出了月子,婆母就將管家大權交給了她。


    沈夫人也是在這個時候發現了丈夫的秘密,丈夫竟然還在外麵養了個小的。


    區區外室,本該不足為懼怕。


    可當她了解了事情經過之後,卻再也坐不住了。


    這可不是一般的外室,是與丈夫青梅竹馬,甚至曾經訂下婚約的女人。


    她家族蒙難,朝不保夕。


    遠嫁了蜀中,又不幸守寡。


    顛沛流離過了一段時


    日,才又艱難地回到聖京。


    雖說,聖上已經大赦,但那女子家中早已沒了長輩男丁,就剩她一人,如何支撐門戶?


    丈夫便弄了個小小宅院安置於她。


    那女子有一手好繡技,便做些針線賣與繡坊,再加上沈家的暗中貼補,這日子倒也能過得下來。


    可當初心高氣傲的沈夫人如何能忍?


    她將其視為丈夫的背叛,一日,趁著丈夫遠行,她便帶著人直接衝進了那座宅院。


    她原本的意思是想讓這個女人正經納進府,無論做個姨娘還是通房,橫豎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安心。


    誰知,那女子卻個硬骨頭,堅決不認自己與當時的沈家大爺有什麽瓜葛曖昧。


    吵鬧爭執不下,引來了好些人圍觀,最後那女子羞憤難當,不堪其辱,直接一頭碰死了。


    也是這件事……導致了沈夫人與丈夫的情分幾乎耗盡。


    哪怕她後來再如何伏低做小,也與丈夫又生了幾個孩子,卻再也回不到新婚之初那般親密信賴的時候了。


    丈夫臨終前,對這件事依然耿耿於懷。


    他道自己一片好心,想幫一幫當初那女子,實則確無半點男女私情,卻叫他連累了人家一條卿卿性命……


    沈夫人這時才明白,這件事已然成為丈夫的一塊心病。


    這麽多年了……他哪怕表麵上未曾提及一句,但心底卻沒有一日放下的。


    再回顧自己這邊,那會子沈寒天剛剛出生。


    她覺得自己是正妻,又有嫡子傍身


    ,丈夫無論如何都不該冷落自己,那段冷戰的時日裏,她沒少將怨氣撒在兒子身上。


    在沈夫人看來,誰家主母生了個嫡子不得當成寶貝一樣供起來,偏到了她這裏不行。


    是以,在沈夫人眼中,沈寒天沒有後來的弟弟妹妹們討喜。


    若不是他天賦極高,又是手足中最聰慧的一個,沈夫人怕也不會多看他兩眼。


    沈寒天起起落落數次,沈夫人對他的母子之情也寡淡了不少。


    若非如此,當初她也不會說走就走,丟下才成婚幾日的長子,全然不顧當時的沈寒天又瞎又瘸。


    可要說沈夫人真有多愧疚,那還真的是沒有。


    這一哭,她便哭得眼睛發腫,嗓子沙啞。


    陳媽媽捧了一盞燕窩過來,好一會兒才勸住了。


    用熱熱的布巾子伺候著主子洗了臉,又重新替沈夫人梳了發髻,上了妝,陳媽媽才歎了一聲:“太太何苦來的,為難自己,都這個年紀了,咱們多為了自個兒想想不成麽?瞧您這般,老奴真是心疼得緊。”


    沈夫人這會子情緒已經平靜下來了。


    她理了理袖口,小口小口地吃著燕窩粥:“不試試怎麽知曉?隻是寒天這孩子到底比我想得還要厲害些。”


    這話裏的遺憾是很明顯的。


    陳媽媽勸道:“太太,大爺這般出息,往後您要享的福氣還在後頭呢,何必今日與大爺鬧得這般不痛快……您是他的生母,更是沈府裏的太太,誰能越得過您去?”


    她


    一麵說一麵替沈夫人揉著後腰,“還有那大奶奶,端是個厲害的,咱們犯不著與他們硬碰硬。”


    話還沒說完,沈夫人便冷著臉打斷了:“我當初沒過過的好日子,她一個小小庶女倒是過上了,你說這老天爺可有眼睛?這般沒有道理的事情,我是瞧不下去的。”


    她勾起嘴角,“宋丹娘仗著的,不就是寒天疼她愛她麽?男人這東西……心底情分千斤,不低胸脯四斤,不過是新鮮勁兒還沒過去罷了,你且瞧著,我就不信了,他們難道還能一直這般好下去?”


    陳媽媽嘴角動了動,到底沒說話。


    暮色四合,晚霞明燦,在一片炊煙嫋嫋中,沈寒天回府了。


    丹娘正歪在榻上吃著果子。


    老太太說了,今晚她要齋戒,不要丹娘過去陪著用飯。


    她才吃了兩口,外頭爾雅興衝衝地進來了:“夫人,侯爺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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