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同樣令沈夫人耳膜發震,一片嗡鳴。


    眼下的肌膚抽搐了兩下,一隻手不受控製地死死按住桌麵,整個身子往前傾,她壓低聲音:“莫要說笑,什麽迎香樓……”


    “迎香樓便是聖京城裏最受歡迎的勾欄,二弟前些時日在裏頭捧了一個角兒,名叫香汀。”


    沈寒天不慌不忙,徐徐道來。


    卻不知,越是這般淡然,越是叫眼前這幾人心慌。


    在沈夫人看來,這事兒早就被捂住了,按理說家中誰也不曉得的,即便三房太太鬧翻了天,她都沒吐露一個字。


    如今在這大年初一闔家團圓的飯桌上,竟叫自個兒的大兒子突然掀了個底朝天,她又驚又怒又怕,萬般複雜情緒湧上心頭,一陣陣如潮水般堵在喉嚨裏,連說一個字都費勁。


    沈瑞早就驚得冷汗津津,再無方才義憤填膺的模樣。


    那慌亂的眼神不住地去瞧沈夫人,他巴不得母親能快些想出對策來,好讓自己圓了這一場。


    沈寒天輕笑著:“咱們家如今也與從前不一樣了,二弟有些旁的戲耍倒也說得過去,隻是這迎香樓本就是最香豔之處,能出入其中的不乏京中權貴子弟,說是日銷千金,怕也當得起。殊不知,你這般賒欠,早已成了那些人當中的笑柄……”


    話還沒說完,沈瑞當場急了:“我不過是一時囊中羞澀,區區幾百兩銀子罷了,又算得了什麽?誰讓你替我還清了?我可沒求你!”


    緩緩


    抬起眸子,沈寒天輕輕頷首:“說得好,那往後我便不會多管閑事,二弟自是有大出息的,想必日後定然能飛黃騰達。”


    丟下這話,他起身負手離去。


    剛行至台階下,又回眸,他盯緊了沈夫人。


    “今日內子為了孩子一時衝撞,還望母親體諒她一片慈母心腸,莫要記在心上。”


    沈夫人緊緊咬著牙關,笑容生硬:“這是當然,你們兄弟之間有什麽話都擺在明處說也好,免得隔夜又生了嫌隙。”


    “母親說的是,我與二弟自不會記在心裏,男子漢大丈夫,怎能為了這樣的小事戚戚怨怨。”


    沈寒天的聲音漸行漸遠,直到那抹高大的身影再也瞧不見,一屋子的人方才鬆了口氣。


    比起沈瑞的驚慌怨恨,沈樺就淡定多了。


    他領著章氏跟母親拜別後,夫妻二人回去的路上一言不發。


    直到邁入自己的小院,章氏吩咐左右守在門口,她一人跟著進屋伺候沈樺更衣。


    剛坐下用茶,兩人對視一眼,竟齊刷刷地笑了出來。


    “我還真以為二哥整日忙碌,竟是比我還出息,沒想到是去了迎香樓快活逍遙。”


    “想來二哥定然是胸有成竹了,往後在仕途上指不定有大造化。”章氏輕笑,嘴上誇著,眼底閃動著戲謔。


    “大造化?別是大笑話就成了,他能去勾欄酒肆快活取樂,想必也少不了那煙花巷柳之地吧。”


    沈樺說著,忽兒想起什麽,壓低聲音,貼近妻子的


    耳畔,“說起來三叔那屋的沈武堂弟前些日子不也是……”


    說著聲音愈發低沉,竟隻能聽到嘀嘀咕咕的絮叨聲。


    章氏臉色微沉,了然地點點頭。


    夫妻倆都心中有數,對沈夫人偏心沈瑞自然也愈發不滿。


    此時的沈夫人屋內,凝重肅然,仿若身處雪洞一般清冷。


    那一桌子殘羹冷炙仍在。


    沈夫人麵色陰沉,任哪個下人也不敢這個時候進來觸黴頭。


    沈瑞與王氏立在一旁,都耷拉著腦袋,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我都說了多少回了,那些個地方少去!沒的敗光了銀錢,還把你拖下水,你怎就是不聽呢?”


    “前些日子為了你的事,我拿了多少銀錢給你填窟窿,竟還不夠麽?你還想折騰到何時?”


    沈瑞嘴唇動了動,無聲反駁。


    沈夫人又轉向了王氏,這一回罵得竟比剛剛還狠。


    但見她瞪圓了眼睛,怒目相視,語氣中不乏恨鐵不成鋼的嫌棄:“還有你!自家男人的心都籠絡不住,我雖不喜你們大嫂,可你也瞧瞧人家,將你們大哥的一顆心牢牢攥在手裏!便是我這個親生母親也討不了半點好!你方才也瞧見了,你們大哥是如何護著那女人的!你怎也不學學呢?!”


    “若是你能有你大嫂一半本事,瑞兒也未必會到這副光景!說到底,家裏媳婦無用!男人自然起了外心,被外頭的鶯鶯燕燕絆住了腳,你還能怪誰去?”


    王氏被罵得眼淚汪汪,縱有


    滿心委屈,卻無人替她喊冤。


    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身邊的丈夫,隻見沈瑞這會兒麵色倒是輕鬆了許多,察覺到妻子的目光,他竟大大咧咧來了句:“母親說你都是為你好,你趕緊聽著。”


    瞬間,王氏的心仿若掉進了冰窟窿,拔涼拔涼的。


    若是沒有比較,這般委屈受也就受了。


    可偏偏……先前大哥護著嫂子的畫麵還曆曆在目,叫人如何甘心?


    王氏幾乎咬破唇瓣,低下頭,做出伏低做小的模樣,那說話的聲音猶如寒風裏掛在枝頭的一片破葉,顫抖又委屈:“是,是兒媳的錯,兒媳……記下了。”


    “光是記下有什麽用?哎……瞧你笨手笨腳的樣子!罷了罷了,瑞兒你與我進來說話,讓你媳婦張羅人把這兒收拾了。”


    沈夫人瞧見兒媳婦就不痛快,索性起身進了裏屋。


    沈瑞忙不迭地跟上。


    外頭,王氏將下人們都叫進來。


    一屋子丫鬟婆子收拾著,步子都放緩了,生怕發出丁點兒聲響,好叫裏頭的太太抓住了錯處。


    王氏回到自己屋內。


    貼身伺候的乳母黃媽媽奉茶而來。


    見到黃媽媽,又看著這熱乎乎騰著熱氣的茶,王氏再也忍不住,撲進黃媽媽的懷裏狠狠哭了一場。


    大年初一這一日,沈府大房過得是雞飛狗跳,鬧騰不已。


    得虧府邸大,幾處院落都隔得比較遠,是以其他人都不知情,沈瑞的麵子還算能穩得住。


    大約是沈夫人也沒精力應付


    他們幾人,便放話交代讓他們晚飯也在各自屋內用,就不需過去她那邊了。


    為此,沈夫人還讓廚房給三個兒子都添了幾道菜,由婆子一並送過去。


    丹娘瞧著那幾道菜,嘴角不著痕跡地癟了癟,輕笑:“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偏我挑食,這甜棗我吃不下,還是給你吧。”


    “我也吃不下,放著好了,回頭賞給下麵人便是。”


    見男人這般淡然,她頓覺心底不快。


    今日沈寒天替自己出頭的事情,自然瞞不過她的眼睛。


    沒用多久,章氏就親自過來一趟,把當時的場景一五一十都說給她聽了。


    要說這男人會護著自己,丹娘並不意外。


    真正讓她意外的,是沈寒天替沈瑞擔了那五百兩銀子的欠賬。


    想起自己這一年來打點府邸,積極營收,連莊子上的庶務有時候都要親力親為,就這樣將白花花的銀子丟進水裏,丹娘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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