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暫借於度支司應急?\"


    畢自嚴一語既出,周遭空氣仿佛凝固,靜謐得隻餘呼吸聲交織。


    \"……\"


    \"……\"


    終是趙涵輕啟朱唇,打破了這凝固的寧靜:\"此舉,恐非上策。\"


    他緩緩道來:\"原應待南京戶部銀兩進京,方啟生產,繼而兌現。然袁世振憂慮,待銀至,恐時光荏苒,商機已逝。\"


    \"故特奏陛下,得禦批,借內帑之銀,先行為南京戶部承兌,後補銀兩。且月末銀幣即需啟運,若量不足,寶泉局上下皆難辭其咎,趙某實感委屈難當。\"


    言罷,趙涵麵露哀愁,情真意切。


    \"袁世振此舉,著實令人費解。\"


    畢自嚴聞袁世振搶兌銀幣,怒氣中燒。南京戶部既分權,身為未來戶部尚書,不思奪回,反助其臂力?


    怒氣衝衝,畢自嚴驅車直奔戶部。


    步入戶部,直奔尚書李汝華之班房,卻驚見座上非李,乃袁世振也。


    \"李尚書何在?\"畢自嚴問道。


    \"李尚書因病告假,皇上已準。\"


    袁世振淡然回應,目光不離案上公文。


    \"聞君上奏,欲借內帑銀為南京戶部鑄幣,此中何意?\"畢自嚴直言不諱。


    袁世振點頭確認,未加辯駁,反遞上公文:\"觀此便知。\"


    畢自嚴接過,細閱之下,竟是鹽冊,不禁愕然:\"此物何來?\"


    大明鹽政,南京戶部獨攬,戶部無確賬可考。


    即便是聖命難違,南京戶部亦能拖延時日。


    \"吾曾整頓兩淮鹽政,此乃功績所在,自任上攜歸。\"


    袁世振簡短解釋,目光凝重:\"望君細品其中深意。\"


    陛下詔令變革大明鹽政,試問,僅憑一紙聖諭,便能扭轉乾坤乎?”


    “難矣。”


    畢自嚴聞言,輕歎搖頭,神色凝重。


    自葉淇變法,納糧換鹽之路受阻,大明鹽政幾近荒廢,利益之網,已被地方官吏、鹽課提舉、鹽商共織,牢不可破。


    袁世振為解朝廷財政之困,創綱鹽法,意在重劃利益版圖:一則分商權以製衡,二則嚴打私鹽以正綱紀,三則激鹽戶以增產量。


    然,此法終是換湯不換藥,小民之財依舊三七分流,大戶則安然無恙。


    “君莫非欲借銀幣承兌之機,換取南京戶部鹽冊之權?”畢自嚴捋須沉吟,滿腹狐疑。


    “非也,吾意在以銀幣為劍,直指江南,奪戶部之權柄,圖謀更廣。”


    袁世振語出驚人,起身鋪展輿圖,“月港開埠以來,白銀如潮湧入中原,君在南方任職,自知浙、廣、閩之地,銀價瞬息萬變。皇上近論貨幣之道,啟發吾心,欲借此銀幣,為朝廷廣開財源。”


    “此計何施?”畢自嚴愕然,銀幣何以聚財?


    “重啟金銀之禁,兌銀之時,加兩成乃至三成火耗,官設錢莊,高息收銀,使巨賈富豪之銀,盡歸國庫。”


    袁世振擲地有聲,決心已下。


    “但百姓何堪重負?”


    畢自嚴驚愕之餘,更添憂慮,“四成火耗,底層黎民何以承受?”


    “君不聞民間火耗已逾正稅之倍乎?”


    袁世振苦笑搖頭,“南直隸欠稅之因,皆因官吏貪腐,豪強橫行,遼餉之重,盡壓百姓肩頭。百姓無力承擔,方有欠稅之狀。”


    畢自嚴聞言,震驚不已,眨眼之間,思緒萬千。


    “此等大事,君可奏明聖上?”


    “未敢。”


    袁世振搖頭,神色複雜,“正德年間,錢塘命案,五刀斃命,知縣妄報自殺,屢審不改,終驚動天聽。


    此案背後,乃知縣將豪紳稅負轉嫁小民所致。


    秀才告狀,身首異處,吾若上奏,恐亦步其後塵。”


    畢自嚴聞言,默然點頭,深知此事不可輕言。


    皇帝雷霆之怒,必致風雨飄搖,得罪滿朝文武,更非明智之舉。


    “然則,君之法,豈非又增百姓之苦?”


    “國事艱難,為大明計,吾願一力承擔罵名。”


    袁世振長歎一聲,“百姓之苦,實乃無奈之舉,望蒼天垂憐,共度時艱。”


    ………


    蓬萊水城,古名刀魚寨,坐落於山東蓬萊城北丹崖山麓,依山傍海,氣勢恢宏。


    北宋慶曆年間,此地築寨以禦敵;至明洪武九年,擴建加固,北開水門,南立振揚門,土城環繞,引海水入內,更名備倭城,寓守衛海疆之意。


    土木堡之變後,於謙率軍抵禦外侮,其麾下備倭軍正是由此揚帆出征,威震四方。


    萬曆盛世,戚繼光於此操練水師,萬曆援朝等戰役的壯麗篇章亦由此開篇。


    水城布局獨特,南寬北窄,宛若天成之不規則矩形,水門、防浪堤、平浪台、碼頭、燈塔、城牆、敵台、炮台、護城河等防禦設施一應俱全,盡顯軍事要塞之風采。


    昔日,沈有容乃蓬萊水師之佼佼者,而今卻立於水門之上,麵對空港,心生疑惑,不禁仰天長問:“吾之水師巨艦,安在哉?”其聲悲壯,令人動容。


    “將軍勿急,船隻皆被遼東轉運使楊嗣昌暫借。”


    天津衛參將李雄,沈將軍舊部,無奈答曰。天津、登萊水師整合,李雄奉命調兵至此,不期而遇沈將軍之“質問”。


    “陛下旨意,天津撤衛設府,水師歸一,歸天津知府袁可立統轄。”


    李雄詳述緣由,麵對沈將軍質疑的目光,苦笑不已。


    武將失艦,實屬罕見,李雄隻得苦笑解釋:“袁知府為解遼東之急,暫借船隻轉運糧草,並探水路。”


    “借?何時歸還?”沈將軍眉頭緊鎖,一臉不信。


    “此事……遼東轉運司已備銀兩兩萬作為抵押,待其自有船隻,即當歸還。”


    李雄訕笑,心中暗道:“文官借物,何時還過?”


    沈將軍聞言,怒目而視:“兩萬銀,換我大半水師?”


    然念及袁知府乃未來上司,隻得隱忍不發,眼神中仍不失鄙夷。


    “皆是天命難違。”


    李雄尷尬解釋,麵頰微紅,知此舉確有不妥。


    “況且,朝廷已撥銀兩,購置新艦,以補空缺。”


    如此,一段關於船隻借還的軼事,在蓬萊水城的曆史長河中,添上了一抹獨特的色彩。


    \"咦?\"


    沈有容聞言,麵露訝異之色,他多年苦求銀兩以購新戰艦,竟至今日方有轉機。


    遙想當年大明水師鼎盛,對海寇多以征伐為主,懷柔為輔。


    然而時過境遷,去年他竟親自涉足招安袁八老之事,究其根源,乃是福建水師戰艦殘破不堪,難以再戰。


    \"撥款幾何?\"沈有容急問。


    \"袁知府慷慨解囊,五萬兩白銀已至。加之宮中特使接管長蘆鹽場,於天津興辦官鹽,月有盈餘,分潤於我軍。\"


    李雄答道,隨即補充道,\"目前總計,可用之銀七萬兩整。\"


    李雄眨動慧眼,望著沈有容:\"長蘆鹽場,內廷與天津府共治,月入多少,實難預料。


    但去年十一月得七千,臘月更添一萬三千,頗為可觀。\"


    \"本月呢?\"


    \"尚未至。\"


    李雄攤手,略顯無奈,\"慣例乃次月五日於天津水師衙門領取。\"


    沈有容頷首,心中稍安。


    戰艦外借,雖難速回,但月有銀入,終歸是好兆頭。


    \"動身吧,往天津衛一行,會會袁知府。\"沈有容下令,語氣堅定。


    \"遵命!\"李雄拱手,隨即揮手示意備馬。


    與此同時,袁可立於新府之中,於王承恩淩厲目光下,正教朱由檢誦讀經典。\"


    仲尼有雲:君子中庸,小人反是。


    中庸之道,在於適時而中;小人則肆無忌憚。


    \"朱由檢背書聲起,袁可立捋須微笑,而王承恩則緊咬牙關,心中暗忖,此老莫非在苛待幼主?


    九齡之君,雖隨孫師識字,但驟然背書,實乃苛求。


    背不出尚需受罰,手板之痛,曆曆在目。


    半篇既畢,袁可立溫言:\"善哉,殿下今日之功已足。\"


    朱由檢聞言,緊繃小臉終展笑顏,躬身致謝:\"多謝先生。\"


    待王承恩攜朱由檢離去,袁可立眉頭緊鎖。


    皇帝密信僅字字千鈞:\"若朕無嗣,信王繼位,二龍隱遁,小龍躁急,望卿輔之。\"


    袁可立深知,變法成敗,儲君至關重要。


    曆朝變法,無不與儲君息息相關。


    商鞅變法之所以能成且續,皆因秦孝公、惠文王鼎力支持;而宋朝變法,屢遭儲君更迭之困,終至失敗。


    天啟之意,若有不測,即令朱由檢登基,由他輔佐,續行變法。


    然觀朱由檢近日言行,袁可立對其能否勝任儲君,心存疑慮。


    變法之路,需沉穩持重,非急躁之人可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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