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達之巢保衛戰一年半後


    小行星被無形的引力牽引,緩慢而堅定地繞著白矮星公轉,又像警惕的獵人一般,彼此間保持著在人類看來遙遠的距離。


    突勒星係的恒星是顆白矮星,它主要由碳構成,但又缺乏足夠的溫度融化碳,因此無法靠核聚變對抗重力崩潰,轉而由重力壓縮的高密度物質產生的電子荷並簡壓力支撐。


    換言之,在突勒星係,即便什麽也不幹,應答器裏也永遠有高出其他星係的,由白矮星射出的電磁噪音。


    在稍微遠離埃爾非這顆熔岩星球的小行星帶裏,應答器裏仿佛亙古不變的白噪音被悠揚的交響樂擠占,據說是源自上古地球的《自新世界》,給每一個初來乍到的人提供指引。


    穿過一片平均隻有水牛大小,被采掘過的細碎小行星礦場,一顆長有數條由桁架搭成的信號放大器的小行星映入眼簾,這顆小行星最吸睛的,還是那數張比小行星本身還大,用於調整小行星方向的太陽帆,如花瓣般綻放。


    在這花瓣之間,是從艦船殘骸上拆下來的炮位,炮位彼此交錯,看起來像是贅生瘤,但它們其實是伊莎精心設計的結果,炮位射界彼此照顧,提供360度無死角防護。


    以護衛艦為主,偶爾夾雜著驅逐艦的小型艦隊,在由小行星改造而成的太空基地唯三的港口進進出出。


    隨著艦隊靠近港口,沿著導航信標勾勒的入港航線飛行,分立左右的投影廣告檢測到艦隊靠近,彈出巨大的虛擬廣告。


    【李氏第一修船廠歡迎您的光臨】


    【本廠提供以下服務:維修、保養、餐飲、住宿、娛樂、交易、精英培養……】


    港口沿著被理發師級護衛艦辛苦開鑿三個星期挖穿的巨大洞穴建立,正麵是隻能容納20艘驅逐艦的泊區,這裏是維修港口,隻提供購買修船服務的客戶,背部是娛樂港口,是足以容納50艘驅逐艦的立體泊區,提供給有其他需求的客戶。


    而位於修船廠正下方,修建於小行星凸起,宛如火山口的泊區,則是寰宇聯合的專屬港口。


    整個基地與其說是修船廠,不如說是以修船廠為核心建立的綜合性自由港,這裏不受巨企和埃爾非管控,隻接受寰宇聯合的規定管轄,除了毒品和人體器官,可以說是百無禁忌。


    李斌帶著剛剛從塔特蘇斯星返回的艦隊在維修港口錨定,把停港程序和報修流程丟給大副,自己先一步離開旗艦。


    此時港口已經烏泱泱聚攏了一批碼頭工人,他們開著叉車,頭頂是移動的吊臂和懸掛在軌道上的重型機械,大夥摩拳擦掌準備等人和貨卸完,就把船拖進廠裏。


    工人們脖子上戴著含有倒計時的項圈,項圈包含定位和電擊功能。


    這原本是給奴工使用的,在埃爾非活躍的熔岩地表,大量簽了賣身契的奴工行走在仿佛奶油油皮般隨時可能融化的、熱得燙腳的被酸雨凝固的岩層上賣命,日子過的苦不堪言。


    而與他們一樣佩戴了項圈的修船廠奴工,臉上卻沒有麻木和冷漠,反而個個表情生動。


    這些人是之前伊莎帶隊從同星係的突利安空間站掠奪來的礦工,原本他們在造卡澤隆的反後,為求自保引入了海盜,結果自身因為缺乏戰艦和自保能力,底層人淪為海盜的奴隸,過著有自由沒食物的淒慘生活,如今被李斌掠走,反而享受到了吃飽穿暖的日子。


    畢竟李斌跟盧德教會和普奇神父關係不錯,總能以低價買到大批食物,喂飽區區上千張嘴是沒問題的,甚至逢年過節還有加餐,奴工們攢的積分還能在修船廠後麵的娛樂港口裏買到不少好東西,小日子比起以前,堪比活在天堂了。


    這些人清楚,突勒星係是有主的,他們在英仙座聯盟都上了通緝令,若是被巨企逮到,下場隻能是就地擊斃這一個結果。


    而李斌‘招募’他們後,已經替他們打點過巨企的員工,按人頭交了贖罪錢,5年之後恢複自由身時,身上的通緝令也一並銷掉。


    並且在寰宇聯合的晉升體製裏,表現優異的奴工是有獎勵的,最直觀的體現便是他們脖子上項圈裏的倒計時,原本是5年的奴工合同,如今距離被掠走隻過了一年多,但不少人的倒計時隻剩下2到3年,個別優異的人甚至隻剩下幾個月。


    一旦到期,是走是留,寰宇聯合絕不阻攔。


    但傻子都不會走,埃爾非空間站的艙道裏,有的是四肢健全掌握技能,卻無家可歸到賣皮膚紋led紋身度日的‘老鼠’。離開寰宇聯合,上哪兒找這麽良心的老板?


    這種崗位放到埃爾非,人們肯為此打破頭的!大家都會以為李斌是虧心事做多了來做慈善的。


    再說走,走哪兒去?哪兒能找到晉升機製這麽公開透明的地方?


    要知道越是缺人的地方,晉升越是公平,越講究能者上庸者下,李斌不是任人唯親的弱智,幹不出裁員裁到大動脈的傻逼事兒,在這裏,奴工是真能幹到車間主任,一年掙12星幣的!


    等到轉正,普通工人一年就能領5星幣的基本工資,績效另算,娛樂港口消費還打折!


    這些奴工甚至一輩子都不用離開船廠,衣食住行都在這裏消費完了!


    李斌跟湊近了有心獻媚卻畏手畏腳的奴工代表打過招呼,登上懸浮車離開港口,經過氣密門和狹長的內部艙道,嬗變的紅光撲麵而來。


    齒輪、杠杆、鋼鐵、蒸汽。


    燈光、火花、高溫、燃燒。


    轟鳴運轉的機械宛如巨獸沉睡的鼾聲,規律的叮當金鐵之聲此起彼伏,粗狂的號子從人類血肉的聲帶中起飛,嘹亮開闊,穿透一切機械噪音成為主唱。


    人聲與機械、金鐵之聲構建起粗糙卻和諧的生產交響樂,村頭鐵皮大喇叭同款有線喇叭掛在縱橫的桁架上,早已佚失如今重生的古典音樂在這裏,隻是背景音。


    奴工們身上流汗,在這高溫和有毒氣體橫行的船廠裏,合金被衝壓錘鍛打、人體被生活和工作錘煉,肌肉一鼓一縮,汗水沿著男女虯結的肌肉溝壑流淌,明明被隔熱氣凝膠製成的衣物束縛,卻又釋放出莫名的澎湃和豪情。


    這座修船廠是大崩潰後由英仙座聯盟自主研發的外銷商品,跟人之領的自動化工廠完全沒得比,甚至跟英仙座聯盟自己的船廠比都差了十萬八千裏,簡直是落後的代言詞,堪稱白沙瓦太空版,但此時運轉起來,依舊有勃勃生機。


    懸浮車沿著頂部的車道駛過,車道欄杆下麵是巨大的、亂中有序的冶金機器,合金板在這裏被電磁加熱,上千斤的灼熱金屬在核電的淫威下被迫拉伸、彎曲套入模板,切料、鑽孔冷卻後,沿著傳送帶進入下一環節。


    幾艘被撐起固定的飛船傷痕累累,工人們坐在萬向機械臂上,操控著碩大的抓臂把成型的板材按在船體表麵,用焊接、鉚釘等手法將裝甲固定。


    這裏是飛船外部裝甲修複車間,已經完成密封的船體在這裏進行最後一道修補。


    這裏的修複程序,在對星空、飛船抱有無限遐想的人看來,簡直是褻瀆,多層合金彼此堆疊,打補丁一樣修補著飛船。


    但現實是,這確實是在技術、成本、利益、時間、現實等多方衡量下的最優解。


    就像人們以為外科手術的醫生總是風度翩翩、手術過程也是精密優雅,但現實往往出人意料一樣,骨科手術總是伴隨著鋸子、鑿子、錘子,還有蒸煮鍋高溫滅活,整個骨科手術室就像一個煮著大骨湯的工地,骨香四溢又叮叮哐哐。外裝甲的修複也是如此,樸實無華,又生猛粗糙。


    懸浮車繼續入內,才是精細活的所在。


    船體密封、路線修複、氣密性檢測、電池組更換、核電保養和核燃料棒更換、艦船功能測試……七八艘飛船宛如流水線上的商品,經過一輪輪防護嚴密的奴工維修,殘缺的身體漸漸充盈起來。


    所有待維修的飛船會從港口拉到修船廠最裏麵,再沿著這道複雜而落後的‘流水線’往外走,等船重新出現,便宣告維修完成。


    因為隻給護衛艦進行徹底維修,兼給驅逐艦貼裝甲,而且船廠容量不大,因此整個流程最快隻需不到24小時,最慢的也不超過36小時。


    李斌在這裏下車,早已等候的李姝扣著麵罩,抱著終端亭亭玉立,氣質知性,很有領導的樣子,隻是在看見大哥的車子後忍不住踮腳的模樣,暴露了她十來歲姑娘的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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