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卜司卜者們都已經下班。


    書庫裏,一根燭火靜靜亮著。


    符玄坐在某個書庫管理員的位置上,翻閱著手裏沉澱著記憶的古籍。


    上麵記載著七百年前那場劫禍的詳細始末。


    符玄沒有親身經曆過。


    但經常在無人的深夜,捧著這本古籍,讓自己沉浸到那場關乎羅浮存亡的危機中。


    她不止一次問過自己,如果她身處那個時代,能阻擋那尊豐饒神使的腳步嗎?


    她一次次推衍,得到的結果都是,羅浮的凋零不可避免,就算沒有徹底覆滅,也是十不存一的下場。


    每每到此,符玄都會對那位絕世劍神心生向往。


    究竟是何等的偉力與慷慨赴死的壯烈精神,才能讓那位絕世劍神以犧牲自己為代價,與生命之神的神使同歸於盡。


    ......


    房間內。


    洛銘心裏有些疑惑,那裏應該是太卜司核心區域吧?


    居然有人與他記憶糾葛這麽深。


    改天找符玄問問,看看誰對他這麽念念不忘。


    搖了搖頭。


    洛銘收斂思緒,意識化作一張無形的大手,毫無阻隔的進入不遠處的房間,很禮貌的對著那個巨大的‘太陽’敲了敲。


    並傳達出要和她深入交流的意誌。


    如果是別人,洛銘可以直接將其拉入夢境,對方做不到絲毫反抗。


    但黑天鵝是憶者,還是非常強大的那一類。


    洛銘關於憶者的手段,都是她親自教的,也就沒辦法用在她身上。


    敲了幾下。


    ‘太陽’沒有半點回應。


    洛銘不死心,又連著敲了幾十下。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最後意誌凝成一根細針,準備直接紮進去的時候,一股無法抵擋的力量從‘太陽’裏湧出,轟然撞在他身上。


    洛銘驀地睜開眼睛。


    腦袋暈乎乎的。


    黑天鵝拒絕他的私聊,並反手給他一板磚。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洛銘看了一眼安靜熟睡的鏡流,悄悄掀開被子,躡手躡腳的溜出房間。


    片刻之後。


    隔壁響起一道輕微的開門聲,隨後再次歸於寂靜。


    ......


    第二天清晨。


    洛銘早早出門,買回來三份早餐。


    鏡流應該沒發現昨晚的事。


    起床後自顧自的洗漱一番,非常安靜的來到餐桌前坐下,小口小口的吃著早餐。


    上午十點左右。


    三人調整好狀態,氣氛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鏡流盤膝坐在涼亭中,雙眼緊閉,綁著發絲藍色線帶被她解開,任由銀白發絲灑落香肩,氣質少了幾分淩厲,多出幾分女子的溫婉。


    洛銘吐出一口氣,看向黑天鵝:“姐姐,可以開始了。”


    黑天鵝點點頭,輕聲開口,嗓音中似乎透露著一股無法言說的力量:“根據仙舟自身的研究,魔陰身本質,是喪失對美好記憶的感官,隻留下對痛苦與絕望的悔恨。”


    “那麽可以嚐試反其道行之,利用憶者的力量,幫助身墮魔陰者,一點點找回那些美好的記憶,並進行加固,使其永遠無法迷失......”


    輕緩的聲音中。


    洛銘慢慢閉上雙眼,朦朧之中,他眼前似乎出現一片漆黑的深淵,釋放著令人膽寒與恐懼的氣息。


    他沒有一絲猶豫。


    以全部意識化為本體,一步踏入深淵之中。


    ......


    不知過了多久。


    清脆的哭聲將洛銘驚醒。


    他發現自己身處一個裝飾樸素的房間,一個穩婆打扮的老婦人,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動作輕緩熟練的將其清洗幹淨,然後細心的裹進繈褓裏。


    “孩子,我的孩子......”


    床上,年輕女人眨也不眨的看著自己剛出生的孩子,蒼白汗水的臉上,滿是疲憊和幸福。


    “她是我的母親。”


    低啞複雜的聲音在洛銘身邊響起。


    洛銘輕輕點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默默牽起鏡流的手,向她傳遞自己的力量。


    記憶可以被修改,被截取,被遺忘,但絕對不會徹底消失,隻會藏在最深處的意識裏,等待被喚醒的那天。


    洛銘和黑天鵝做的,就是幫助鏡流,重塑與固化從出生這天起的記憶,陪她再走一次人生,喚醒全部過往。


    這樣,或許就可以緩解乃至治愈魔陰身。


    咣當一聲。


    房門被推開,一個眉宇間透著一股正氣的青年,有些冒失的闖了進來,他大口喘著氣,臉上掛滿了擔憂和幸福。


    床榻上,女人有些埋怨的瞪了男人一眼,隨後有些驕傲的柔聲道,“相公,我給你生了個女兒。”


    洛銘感覺鏡流的手突然緊了一些。


    握著她的手又多了幾分力量。


    鏡流出生在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本該快樂無憂的成長,按部就班的進入自己人生軌道,卻在之後遭遇大劫,不得不拿起殺生的利劍,性格也變得內斂淩厲。


    接下來。


    洛銘和鏡流,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靜靜觀看鏡流的一生。


    她一歲時,在父母鼓勵下會走路了,臉上洋溢著燦爛純淨的笑容。


    兩歲時,她不知從哪找到一壺清酒,好奇的嚐了一口,然後醉了一整天,嘴裏念叨著誰也聽不懂的囈語。


    三歲時,母親帶著她回娘家串門,一個親戚家年齡差不多的孩子找她玩,被她捉弄得哇哇大哭。


    四歲......


    ......


    時間一天天推進。


    鏡流的狀態卻越來越差,她喘息聲越來越重,雙目綻放血紅微光,就像在承受著魔陰身的痛楚。


    治愈魔陰身也意味著要把傷口一寸寸揭開。


    堅持下來就能獲得新生。


    反之就會徹底墮入魔陰身,再也沒有回旋的餘地。


    “先回去吧,下次調整好狀態,我再帶你進來。”


    洛銘抓緊鏡流的手,就要帶她離開。


    “不,再多留一會。”


    鏡流喘息著不肯走,雙目猩紅,眼角隱隱有血淚流出。


    這時的‘她’已經十一歲了。


    馬上要發生的,是活化行星[噬界羅睺]浩浩蕩蕩,大肆侵逼並吞噬蒼城仙舟的浩劫。


    鏡流的命運,也在那一天被徹底改變。


    她想再親眼看一次,直麵自己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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