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沒死嗎?”


    一位年輕人躺在沙灘上,潮漲潮落拍擊沙岸,以及海鷗的聲音,回蕩在他的耳畔,他一動不動,自言自語了這一句。


    讓我們從頭開始敘述吧——


    中世紀,海邊。


    一位愛好寫作、夢想是成為作家的年輕人,和他的青梅竹馬在海邊玩耍。正值黃昏,少年時期的他和她來這裏消夏。


    年輕人飽含深情地向心愛的人表露多年的愛意,但當她聽到年輕人的誌向,歎息道:“你這樣的條件,和你那不切實際的夢想,想來將來不會有什麽好前程,還是不要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後來,她嫁給一位商人,生活雖然富足,卻並沒有多幸福,丈夫出海死了,她改嫁下層人,還帶著孩子。


    年輕人心中傷悲,並非全是因為被拒,更多的是為她不理解自己的理想而感到失望。夜裏,他滿懷悲愴的情緒,獨自朝大海走去,任憑鹹鹹的海水淹沒了口鼻。


    然而第二天他卻沒死,醒在沙灘上,身旁有一個玻璃瓶,裏麵有新鮮的紙條,寫著:“請珍愛自己的生命。”


    他感到很好奇,當晚喝了點酒,試著再次沉身海底,然而第二天自己仍然未死,這時他看見旁邊有一個漂流瓶,裏麵寫著“珍重”二字。他很疑惑,當晚在玻璃瓶裏裝上字條,寫上:“你是誰?為什麽要救我?”然後拋入大海。


    第二天早晨,他來到海岸,果然看見漂流瓶依舊躺在那裏,但內容卻讓人很吃驚:“我來自海底,是一條被詛咒的美人魚,但是我的樣子……”寫到這裏,並沒有再寫下去。


    年輕人激起了好奇心,當晚再次寫上:“我想見你,好嗎?”便再次拋入大海。


    第二天漂回的玻璃瓶裏有了回信:“不行,我的樣子像怪物,不能見人。”


    年輕人鍥而不舍,回複內容道:“如果你不見我,我便一次次投身大海。”


    第二天他看到的瓶中內容是:“好吧,不過你隻許一人前來,時間就在夜裏。”


    到了夜裏,年輕人聽到悠揚動聽的聲音,隻見從海裏冒出輪廓類似一個美人魚的生物,她小心翼翼地走來,到了近處,年輕人發現她的樣子的確和傳說中的美人魚很不相同:四肢軀幹倒是和人類無異,下半身也不是尾巴而是雙腿,但頭臉卻保留了一些魚的特征,另外她的頭發是藍色像是藻荇,並非金色,瞳孔和五官偏東方人的味道,不那麽深邃卻略帶柔情。年輕人很難想象,海底還能有類似“人”的生物存在。


    年輕人內心膽大,並不以貌取人,短暫驚愕了一會,便漸漸適應了她的相貌。


    她開口解釋說自己曾經是人,隻因中了海底某人的魔法,被囚禁在裏麵,因此樣子也大變,一到陸地就會變得很醜陋。


    年輕人發現她聲音很好聽,便開始和她交流,一番溝通後,美人魚漸漸放下了防備心,她說剛才年輕人聽到的悠揚聲音並非樂器,而是專屬於美人魚的歎息。年輕人想了解更多關於她的事情,美人魚卻漸漸湧起了傷感,開始傾訴自己這漫長歲月的心事。


    不知不覺月色升高,美人魚說自己不能在陸地停留太久,和年輕人作別,他倆約好第二天再見。


    於是一連好幾天夜晚,年輕人都和美人魚姑娘約好見麵,他們一起聊天,漸漸產生愛意,年輕人常常朗誦自己的詩,有時候甚至用唱的形式,像是:


    “維京航海,日記簿,停留在甲板等日出,瓶中信,被丟入,關於美人魚的紀錄,中世紀的秘密,從此後被塞入了瓶蓋,千年來你似乎為等誰而存在……”之類的,常常受到人魚姑娘的讚美,而人魚姑娘長期身居海底,內心孤寂也有許多話想對人傾訴,兩人互訴衷腸,彼此安慰,不知不覺陷入愛河。


    有一天在親吻彼此的時候,美人魚忽然傷感道:“我隻是個醜陋的人魚,海底比我美麗的人魚有很多,如今你對我好,未必以後見到更好的人之後,還能如此。”


    年輕人想證明些什麽,美人魚道:“明天我會請我一位好朋友來和你見麵,請你見了她之後,再決定該愛誰吧。”便寂寞地回到海底。


    到了第二天清晨,年輕人從夢中醒來,聽到那熟悉的歎息聲響起,以為她還在,卻看見不遠處有另一個人在那裏,與此不同的是,她的樣子美麗得像仙女,真正符合美人魚的特征。


    年輕人上前和她說話,發現她的性格同樣很溫柔,與其相處的幾天裏,原來那條醜陋的美人魚再也沒出現。


    這一天,美麗版的美人魚問年輕人:“您是否願意與我攜手一生?”


    年輕人毫不猶豫道:“我已經對另一個姑娘許下承諾了,請你走吧。”


    “為什麽?我哪裏不好嗎?”


    “不,你哪裏都好,隻是,和你這樣完美的人魚在一起,隻會讓我感覺不配,況且我愛上一人,便絕不反悔。”年輕人道。


    隻見美麗的美人魚掉下眼淚,在月色光輝下模樣漸漸變回原來的醜陋版美人魚,她嗚咽道:“你早猜到是我對嗎?”


    年輕人搖搖頭,道:“我唯一確定的是剛才說過的話。”


    美人魚舉起手,口念咒語,然後道:“我記住你的諾言了,那我一樣,倘若有一天我變心,便立刻死掉,魔法生效!”


    年輕人十分感動,說:“你不必如此。”


    兩人緊緊相擁,相約攜手一生。


    暑期很快過了,年輕人不得不要回到自己的生活,他臨走時和美人魚約好,一有時間便回來看她。


    到了第二年,兩人再次在夜裏相約,美人魚卻覺得年輕人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年輕人道:“我不像你,我的生命相對比較短暫,隻有幾十年,一切都會變化的。”


    過了幾天,年輕人發現了怪異之處,他發現每天的日出日落、人來人往都是一樣的,連天上的雲彩都始終和昨天停在一樣的位置。美人魚羞澀道:“其實我有一個瓶子可以用來裝載遺失的時間,隻要我把昨天的時間倒出來再裝進去,這樣我們就可以永遠停留在這一天了,不好嗎?”


    年輕人道:“愛情可以永恒固然很好,但並非是阻斷時間的發展,唉,倘若你能在陸地上生活,我們終生為伴,周遊世界,就算生命短暫又有何妨?”


    美人魚沉默了,她沒有再讓時間倒回,一切回歸正常。


    幾天後,美人魚消失不見,年輕人在海邊發現了漂流瓶,內容是:“我要去尋找魔法讓自己變成人類,勿念。”


    年輕人一陣落寞,知道她是想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便隻好等待。


    但一晃眼許多年過去了,美人魚再也沒有出現,年輕人漸漸變成了中年人,又慢慢臨近暮年,終於他成了當地有名的作家,也收獲了金錢,但他並不快樂。


    他一直將思念寫成紙條裝在漂流瓶裏,投入大海,卻始終沒有回音。


    這一天他終於決定跟隨一艘船去海上漂流,想找尋美人魚的影子,他一邊寫作一邊掙錢,多年依然單身。


    某一天風雨大作,船被打翻了,他沉入了海底,臨死之際看見一條模糊的身影朝自己靠近,醒來後自己正躺在一座小島的海岸邊,而美人魚一如多年前那樣近在眼前,她依然沒有變老,還是那麽漂亮。


    當初的年輕人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隻聽她道:“對不起,其實我早已變心,和別的人魚有了後代,請你好自珍重吧。”然後便離開了。


    他閉上眼睛,傷心和淚水奪眶而出,回到故鄉後,他將日記封存在抽屜,然後天天在海邊來來回回,像是枯等。不久後,他染病而死。當地人根據他的遺願為他做了石像,放在海岸邊,依舊每日凝望著大海。


    故事並未結束,請繼續看下去吧。


    幾年後,另一個年輕人再次來到海邊,他是死去的作家的徒弟,來此找尋靈感。


    在此之前,他隻聽師傅講過一些美人魚的事情,卻沒想到,有一天自己走到海岸,真的遇見一位擁有水藍色發色的姑娘從海裏遊出。他愣住了,他不確定眼前的是哪一條,和她簡單自我介紹下,便向她講述自己師傅的經曆。


    沒想到眼前的美人魚聽完落淚道:“我就是那條美人魚的女兒,很抱歉我的母親辜負了你的老師。”


    年輕人道:“其實,我老師死之前便想通了一件事,他想起年輕的時候,你的母親用魔法發過誓,自己若變心就會死去,但既然她沒有死,便說明她沒有變心,想必有什麽難言的苦衷。抱著這個念頭,他一直到死都期待等到你母親的歸來,可惜,她終究沒有再來。”


    “我母親的確有原因不去見你老師,而她說自己已經變心之類的話,也是不忍看你老師太過難受,想讓他解脫。”小美人魚道。


    “那麽,究竟是什麽原因讓她這麽做呢?”作家的徒弟問。


    “我也是無意中發現這件事。”小美人魚拿出一個玻璃瓶道:“答案就在裏麵。”


    “這裏麵什麽也沒有。”年輕人道。


    “不,裏麵裝的是時間。我母親為了重新獲得人的身體擺脫海的詛咒,便向我爺爺——也就是當初詛咒她的人請求告知魔法咒語,我爺爺答應了,但代價是要她嫁給我父親,也就是他的兒子。我沒想到母親當初居然會答應,但當我看到這個瓶子的時候就全懂了。母親說這裏麵裝的是過去的一切時間,隻要倒一點出來,就能回到過去,那時候她已經掌握了變成人的咒語了,就可以和你老師在一起了。”小美人魚說。


    “可這樣一來,你也就不複存在了。”年輕人道。


    小美人魚道:“我知道母親舍不得我,這麽些年耽誤了自己的幸福,也害的你老師苦等一生,所以我把她的時間瓶偷了出來,我要替她做決定。”


    年輕人剛想說什麽,隻見又一條藍頭發的美人魚急匆匆上了岸,道:“露西,把瓶子還給媽媽,這件事不用你做決定。”


    “不,媽媽,您當初所做的錯誤決定,和那些遺憾,我要通通補救回來。”小美人魚堅定道。


    隻見媽媽口念咒語,那時間瓶便從女兒手上脫手而出,小美人魚連忙去奪回,卻不小心將其打落在石頭上,瓶子破碎,裏麵的“時間”散了一地,再也無法重拾。


    媽媽眼神淒哀,見無力挽回,哀嚎一聲,抱著那石像痛哭。


    (按照童話故事的套路,奇跡該發生了,當然我也的確會這樣寫,雖然是老套路,但這就是童話,如果沒有完美的結局,為什麽還要寫得那麽唯美呢?)


    隻見石像破裂,那美人魚的眼淚滴在裏麵漸漸長出了血肉,石像漸漸變成了死去的作家。


    他抱著眼前的美人魚、曾經摯愛的、卻讓自己痛苦一生的人,道:“露西說得對,我們已經無法挽回了。”


    “不,對不起……是我耽誤了你一生,是我的錯……”美人魚跪在地上傷心不止,而作家安慰道:“你有這麽善良的女兒,應該感到幸福才對,沒有她的話,我可能風化了也見不到你。”


    “老”美人魚握著老作家的手,道:“這次我絕不會離開你了,我要把自己變成人,我要陪你走完生命。”


    “不,媽媽,我們還有挽回的機會。”隻見露西指著地上,那破碎的時間漸漸重組成一個圈,裏麵承載著“過去”。


    “媽媽,我們一起回到過去吧,這樣我也不會消失了。”小美人魚露西道。


    “是啊,回到那一切傷悲都尚未發生的過去,多好啊,那是一個完美的時空吧。”作家徒弟道。


    小美人魚的媽媽和老作家互相凝視,作家說:“還記得我說過的嗎?”


    “記得,你說過‘愛情可以永恒固然很好,但並非是阻斷時間的發展’,我現在也明白了。我們的過去雖然不圓滿,甚至充滿了等待和考驗,也曾有過甜蜜和心酸,但時間證明一切都有定數。我們不要再顛簸了,就留在這裏,任憑時間重刷我們的所有吧。”


    “媽媽,所以你不走了嗎?”露西一時反應不過來,她不明白。


    老美人魚將那個通往過去的“圓圈”一掌拍散,時間的漣漪濺落在老作家的身上,他的身體恢複了年輕。


    而她自己這些年本身並未衰老,於是她念出了人生最後一句咒語。


    她變成了人。沒有了魔法、會衰老,但卻可以陪愛人周遊世界的“人”。這一刻她感到無比的快樂。


    她和作家終於實現了最初的承諾,在往後的生命一直陪伴彼此。


    幾年後,小美人魚也長大了,她和作家的徒弟也陷入了愛的選擇,這一天她找到母親,說:“媽媽,請你教給我咒語吧!”


    母親看到女兒堅定的目光,答應了。


    (最後推薦兩首歌,名字都是《美人魚》,一首林俊傑的,一首周傑倫的,前者像是詩人對美人魚的等待,而美人魚也是愛情與浪漫唯美的化身;後者構築了一種絕美的畫麵感,刻畫了美人魚對愛情的奮不顧身。兩首歌都很好聽,歌詞也很驚豔感人,我將兩首歌的故事相結合,加上腦海裏那些電影般零零碎碎的片段,寫成了這篇童話。另:還有一首隱藏神曲,即根據《六月船歌》和《土耳其進行曲》改編而來的《琴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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