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若臉上紅暈未消,孟懷遠已走上樓來。按著方才傳話的婢女所示,他來到樓上這間最幽靜的包間外,門外站著雅集中見過跟隨那兩位女子的婢女,采桑見人到了,做個請的手勢,便退下了。孟懷遠莫名有些緊張,一鞠道:“懷遠求見。”


    進了包間,但見桌旁坐了兩位少女,孟懷遠不敢細看,低頭道:“懷遠見過兩位姑娘。”


    無殤笑道:“孟公子不必多禮。方才雅集一別,沒想到又在此遇上。冒昧請公子上來,還請勿怪。”


    孟懷遠忙道“不敢”,又道:“是懷遠唐突才是。在下姓孟,名易,字懷遠,乃城東一落魄書生,今日能識得兩位,是懷遠的榮幸。”說著又行一禮。


    無殤與江雨若起身,無殤道:“小女姓無。”江雨若也道:“小女姓江。”二人福了一禮。


    孟懷遠自以為無殤說的是“吳”,便道:“吳姑娘、江姑娘。”


    三人算是正式認識了。孟懷遠才敢抬頭看向二人,這一眼,卻見二人端的花容月貌,氣質非凡,他忙又低下頭去。


    同一時間,無殤與江雨若也才看清了孟懷遠的相貌,但見他雙目澄明,容貌上佳,江雨若臉上又是一紅。


    無殤見他恭敬有禮,也對他頗有好感,便道:“孟公子請坐。”


    三人坐下,孟懷遠側身對著兩位姑娘,並不敢多看,無殤暗暗點頭。想了想,便道:“小女與孟公子初識,本不該多言,然方才在雅集中有幸拜讀孟公子大作,卻有些不解之處,不知孟公子可願解惑?”


    孟懷遠忙道:“吳姑娘請講便是。”


    無殤便道:“孟公子的詩作中似乎有鬱鬱不得誌之感, 卻不知何為?”


    江雨若未料到無殤竟如此直接,不過她也對此很是好奇,便看孟懷遠一眼,想聽他如何說。


    孟懷遠抬頭,正好對上江雨若的目光,兩人麵上一紅,忙錯開了,但從那一眼中,孟懷遠感受到了江雨若對他發自內心的關懷之情,不由心中一熱,便道:“多謝二位姑娘關心。懷遠慚愧,說出來不怕二位笑話。懷遠自父親亡故後,便隨母進京尋親,誰料親未尋到,母親也病故了,倒是飽嚐了世間冷暖。如今暫居城東,心中悲憤,詩中所感,讓二位見笑了。”


    無殤暗暗點頭。卻聽江雨若道:“孟公子不必氣餒,既胸中有誌,必有鵬舉之日。”


    孟懷遠忍不住又看了江雨若一眼,回道:“多謝姑娘。然懷遠並非有意功名之人,不過是想一抒胸中之意罷了。”


    江雨若聞言,對孟懷遠更添好感。


    又交談幾句,無殤起身道:“我二人不便久留,以後雅集中再相遇吧。”


    孟懷遠也忙起身告辭。待孟懷遠下樓後,無殤等人也從後麵出了酒樓。回去的路上,無殤依舊與江雨若共乘一車,路上,無殤對江雨若道:“雨若,我已命人去打聽孟公子的情況。”


    江雨若聞言,看無殤一眼,道:“雨若今日失態了。”


    無殤搖搖頭,笑道:“雨若不必多言。你我相交一場,若你能一生安樂,亦是我所願也。”


    江雨若握住無殤的手,道一聲“郡主”,不覺眼眶濕潤。無殤笑道:“傻孩子。”兩人相偎在一起,雖不言語,亦覺心意相通。


    不多時到了江府,無殤見天色已晚,本不想入府,奈何江夫人與江霽月已親候在門口。無殤便吩咐采晴及車馬先回去,隻留下采桑隨自己進府。


    到得大廳略坐了坐,無殤便告辭了。江霽月送無殤出府,路上忽道:“霽月今日得到了兩位師父的信息。”


    “什麽?”無殤停住了腳。


    江霽月才道:“霽月今日進宮,本為向皇上說當值之事。皇上允了之後,卻突然向我說起兩位師父,原來皇上竟派人聯絡上了師父們,兩位師父現在還在大漠。皇上已邀了二老來京。”


    “太好了!”無殤忍不住一拍手,“到時就可以見到二位師父了。”


    江霽月笑道:“是呀,到時咱們師徒便可團聚了。”


    無殤又問:“皇上因何事讓二老進京?”


    江霽月道:“皇上沒說。”


    無殤想了想,低聲道:“看來這京城中將有大事發生了。”


    江霽月也想到了這一點,此時隻能歎了口氣。


    無殤見周圍無人,便問道:“師兄可知師父與皇上之間有何淵源?”


    江霽月想了想,道:“也罷,此事若我不說,師父們也不會主動向你說起。隻是此事說來有些話長……”


    無殤聽他的語氣,生怕改天他就不願意說了,忙道:“此時還早,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下慢慢說?”


    半個時辰後,無殤與江霽月來到了天順街萬水千山當。對於這間江霽月之前已提及的當鋪,無殤也就不向他隱瞞,兩人坐在當鋪後院,無殤開門見山地道:“這間當鋪是我父親奉旨開的。起初的作用就是暗中傳遞消息,父親之前在邊關打仗就多虧了它。無殤也是這兩年才得到父親首肯窺知其中一二。”


    江霽月並無驚訝,隻道:“皇上告知我有事可到這裏尋求支援,並說這是他最信任的人所開,霽月便想到了王爺。”


    無殤一笑,也不多言,想了想又道:“其實無殤手下也有一些打探消息的人。父親就是知道了這一點,這才向我說起這裏。現在我的人要打探什麽消息也會通過這裏。師兄以後若要打探什麽,倒可以直接和無殤說就是。”


    江霽月點點頭。這個師妹行事沉穩周到,他自然知道是因為集兩世經曆的緣由,不過這件事是自己妹妹告知的,也不好說出來,隻道:“多謝師妹。”


    無殤搖搖頭,卻聽江霽月道:“師妹,你可知這萬水千山當,還是師父提議皇上開的?”


    “什麽?”無殤未料到此事竟與二位師父有關,江霽月見她如此,便直言相告:“師妹可還記得那次說起兩位師父去年回過一次家鄉之事?”無殤自然還記著之前在江府說起過二老,當即點點頭,江霽月繼續道:“就是那次,無恨師父向我說起京城之事,說十七年前與皇上有一段淵源。”


    “十七年前?不,現下又過了一年,應該是十八年了,”無殤道,“那還在無殤出生之前了。”


    “正是,”江霽月道,“郡主可聽說當時天下是什麽情況?”


    十八年前,無殤略一想,那時自己還在上一世,是這一世出生前的兩年,當時安正帝還是皇子,邊關戰亂不斷……


    “兩位師父當時已是武功大成,二人結伴江湖,鋤強扶弱,快意恩仇,偶遇了當時還是三皇子的今上。”江霽月慢慢道來,“據霽月所知,今上與二位師父相處了一月有餘,其中發生過什麽,無恨師父不肯說,隻告訴霽月,今上與他們交情匪淺,說他們收到今上的信息,京城將有大變故,請二老相助。二位師父不便出麵,這才向今上提起霽月。”


    後來,便是江父調入京中,江家舉家遷到京城了。這些事,無殤之前已猜出了八九分,此時聽江霽月據實以告,並不多問。她隻道:“當初是二位師父救了今上吧?”


    江霽月一笑,道:“霽月本不該多言,然去年無恨師父不說,無影師父卻是無意中透漏,最初,的確是二位師父救了今上,但後來,今上也救過二位師父。”


    “什麽?”無殤這下是真的好奇了,“今上竟然救過二位師父?”


    “是呀,無恨師父向霽月說完後,便拉著無影師父走了。霽月便聽道無影師父對無恨師父道‘他曾救過我們,如今你隻讓徒弟出麵,是打算袖手旁觀麽?’”


    “那無恨師父怎麽回的?”


    江霽月看無殤一眼,見她滿臉笑容,料想她是想起二位師父相處的日常來了。原來無恨無影二老雖是伉儷情深,然日常相處卻總是喜歡互不相讓,兩人說起什麽事,經常是一人一句,非要說到一方惱了,另一方才肯相讓。當然,這先惱的一方通常是無影師父,然後無恨師父便是各種哄……


    江霽月想起來,也覺好笑,他忍笑道:“無恨師父自然要反駁幾句,到無影師父生氣了,才趕緊說好話。”


    兩人相視而笑。


    無殤道:“這麽說來,兩位師父與今上的淵源還真是不淺。”


    江霽月猶豫再三,欲言又止。無殤見他如此,問道:“師兄還有什麽未說的嗎?”


    江霽月終於道:“從兩位師父的話中,還透露了一個消息。霽月不知該不該說。”


    無殤道:“是師兄方才道二位師父不會自己說出來的原因吧?”


    江霽月點點頭,又想了一陣,才道:“罷了,全當霽月自己猜測的吧,師妹聽過就算,萬萬不可向二位師父提起。”


    無殤見他說得慎重,也正色道:“師兄放心。”


    江霽月這才說出一席話來,卻是大大超出了無殤的想象。


    十八年前。元和十一年。江南。


    彼時的江氏一族乃是當地的大戶,族中出了好幾名官員,在地方上也算赫赫有名。


    因著戰亂不斷,江氏一族倒也不單單重文,族中子弟學武的亦有。無恨原名江岑,本是江家一個旁支的獨子,他自幼學武,後得遇名師,武學上更是一日千裏。江岑與江氏一族來往不多,後更因父親去世與江氏旁支決裂,改名為無恨。隻有江琮的父親幫過他孤兒寡母,因此隻與江琮一家交好。


    十八年前,無恨與無影即將成婚,師父卻要求他們在成婚前先到江湖中闖蕩一番。原來他們的師父亦是無影的父母,隻收了這一對徒兒,從小傾囊相授。兩人自幼感情深厚,成婚原本順理成章,不料無影的父母竟提出如此要求。兩人不敢違抗,從此江湖上便多了兩人的一些傳說。後來,兩人偶然救下當時重傷的三皇子,在與其相處之中,三皇子與無影竟越走越近……


    江霽月也隻知道一絲半點,此時說來,還是有些不敢確定,但兩位師父透露出的信息已經足夠明確。無恨師父道:“你還惦記著他呢。”無影師父道:“怎麽,想都不許想呀?”無恨師父道:“想的是你,當初要離開的也是你。”“我就是這麽任性,你管得著麽?”“不是管,我是怕你想起來又難過。””難過什麽,我謝謝他才是真的。要不是因為他,我也不知道你的好。還是我娘當初說得對,一起去江湖中闖蕩幾年,若沒有什麽能分開你們,再成親不遲。”“是,師母真是深謀遠慮。”……


    這番話下來,誰還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江霽月雖說得隱晦,無殤也聽懂了。想著兩位師父的性子,這似乎也沒什麽需要隱瞞的。她也不多說什麽,隻更加確信,兩位師父與今上確是淵源頗深。


    “那今上救二位師父之事?”


    江霽月道:“這是兩年後的事了。好像是無恨師父受了傷,病重之時今上親自派人去尋了一味藥送去醫治,從此,二位師父與今上便是有來有往,互通信息了。”說到這,江霽月一笑,“再後來,我滿五歲,二位師父便收了我為徒。”


    無殤在心中一算時間,兩年後,正是元和十三年,上一世自己的死期,而這一世,後來他也清楚了,那一年正是邊關戰亂的轉折點,安平王與當時還未上位的今上一齊平定了戰亂,在那年的戰爭中,今上的能力得到所有人的肯定,為後來成功登基打下了堅實基礎。在百忙之中,今上還能關照到二位師父,這中間的情誼不可謂不深,這也難怪二位師父處處為今上考慮了。


    江霽月說完,二人都沉默不語。江霽月突然想起十六年前正是無殤上一世枉死的時間。他怕無殤想起往事傷感,忙道:“二位師父與今上之間種種,恐怕他們二老也不會細說。霽月作為徒兒,無端議論二老,今日這番話,還請郡主不要向他人提起。”


    無殤點點頭,道:“這是自然,師兄放心。也多謝師兄為我解惑。”


    江霽月笑道:“無須客氣。不過說到解惑,師妹可否帶霽月參觀一下這萬水千山當?”


    無殤也笑道:“既然與師兄到此,自是無所隱瞞,師兄也說了,這當鋪當初還是兩位師父提議開的。”說著便起身道:“師兄請。”


    無殤帶江霽月來到後院,有兩人已在等待。無殤向江霽月介紹,這兩人便是這萬水千山當真正的負責人,又向兩人說明江霽月的身份,兩人便帶他們參觀起來。所有暗門、消息如何傳遞、如何收集、歸檔等等都一並詳細說清。原來在此之前,無殤已向安平王爺稟明過此事,王爺吩咐無須對江霽月隱瞞,所以才有了今日之行。既無需隱瞞,無殤便將萬水千山當在各地的店鋪名冊也給江霽月看了,原來安平王爺怕“萬水千山”這幾個字太過出名,除總店外,其餘各地所設當鋪卻另取他名,這卻是少有人知的了。


    參觀完畢,已近夜深。無殤向兩位負責人道:“以後若江公子有需要來這裏,你們盡力配合就是。”兩人忙稱“是”。江霽月見此,忙稱“有勞”。


    兩人出了萬水千山當,無殤突道:“師兄若感興趣,改日與我到城外軍營走走如何?說起來我兄長雲巒一直住在營中,尋常也不得回城。無殤直覺,兄長與師兄一定投緣。若父親也在的話更好,父親雖未見過師兄,對師兄評價也甚高。”


    江霽月道:“樂意之致。王爺與令兄都是國之柱石,霽月也早已仰慕良久。”


    無殤一想,又道:“到時請你的兩位同僚也一起去吧。”


    江霽月知道她說的是陳子明、楊少飛兩人,點點頭。心道:“師妹是擔心隻帶我去會讓她父兄誤會吧。”想到這,一時不知該喜該憂。這無殤郡主的心思確是難猜。


    江霽月隻能道:“天色已晚,霽月送師妹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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