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發生的那次跑車事故,不是因為不可抗力的意外,而是一起實打實的責任事故,要是出現了人員傷亡,肯定要追究責任,要處理一批幹部。


    作為安檢科長,楊樹林責無旁貸,肯定是首當其衝。


    而那時,正是他衝刺副處的關鍵時刻,如果受到處罰,會前功盡棄,而下個機會,不知道是猴年馬月。


    這還是最好的結果。


    如果被認定為造成了人員傷亡的重大責任事故,包括安檢科長、運輸隊長、分管安全的副礦長、生產副礦長、以至於礦長和書記都會受處分。


    按規定,受到行政記大過以上處分,兩年內不允許提拔使用。很有可能楊樹林不僅副處、正處的夢會破滅,連科長的位子能不能保住都是個問題。


    作為一個新工,我臨危不懼,處置得當,不僅保護了自己的周全,還救了工友衛大寶,也是直接挽救了楊樹林的政治生命,這中間的因果關係明明白白,楊樹林比誰都清楚。


    楊樹林在關鍵的時侯出手幫了我,讓我有了一次改寫自己命運的機會,他確實對我有恩,是我此生的貴人,但我林子龍何嚐又不是他楊樹林的貴人呢。


    因果輪回,相克相生,世界就是這麽奇妙。


    衛大寶是我的鐵哥們,聽說我來修造廠當廠長,專門跑到廠裏來看我。


    他不是空手來的,是帶著一份大禮,來看愁眉苦臉的“龍哥”的。


    衛大寶不屑地把我扔過去的香煙塞進了爐膛,隨手扔過來一包紅塔山。


    不錯,不是一支,是一整包沒有拆封的紅塔山。


    這個舉動,是近兩年衛大寶見到我時必不可少的規定動作,我見怪不怪,舉手抓住空中飛來煙盒,熟練地拆封,抽出一支,美美地抽了起來。


    我平常抽的是兩三塊錢的三門峽、墨菊,十幾塊錢的紅塔山抽到嘴裏,沒感覺到有什麽不一樣。


    大寶骨碌著雙眼,環顧了一圈辦公室的環境,嘖嘖感歎:“還是龍哥有福氣,坐在屋子裏烤火喝茶,還有兩個女娃陪著解悶,這日子過得滋潤。不像兄弟我,大冬天還得在山上頂風吃煤灰,除了有錢,再啥啥都沒了。”


    “德性!”


    徐冰雅一臉嫌棄的樣子,扭身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


    衛大寶是什麽人,不可能在乎徐冰雅的冷臉。


    他雙手柱著桌子,俯下身,笑嘻嘻地對小苗說,你們廠長其實是個大嗇皮,摳門的很。他請客,從來都是一人一碗油潑麵,最多再加個素拚,連肉毛都不會讓你看到,跟他吃飯最沒勁。妹子跟哥走吧,哥哥一會請你吃羊肉火鍋,保證過癮。


    我在大寶撅起的屁股上踹了一腳:“守著嫩得能掐的出水來的小媳婦還沒騷夠?信不信我明天告訴春草,讓她用洗腳水灌你。”


    大寶本質不壞,守規矩,也沒啥花花腸子,隻是愛說愛鬧,愛占點嘴皮子上的便宜。


    他是去年年初結婚的,媳婦是個深山裏的“小村姑”。


    都說深山出俊鳥,見過大寶的新媳婦後,我從此對這句老話深信不疑。


    乍一見,那個喚作春草的姑娘,讓我歎為天人。


    身材略顯單簿,容顏也沒有特別出眾之處,隻是她的皮膚無人能比,如嬰兒般白裏透紅,散發著一層淡淡的光澤,用吹彈可破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按說春草是山裏的女娃,出生在農家,父母都是農民,她不可能一點農活都不幹,更不可能塗抹天價的護膚品,怎麽會有這麽嬌嫩的皮膚?


    非要說,隻能說是“天生麗質”。


    春草和大寶結婚時,剛滿十八周歲,還沒到法定婚齡。他們沒有領結婚證,隻是按照當地的風俗,舉行了儀式,辦了宴客的酒席。


    我問過大寶,你是從哪個山旮旯裏,踅摸到春草這個小仙女的。


    大寶得意地笑著說,先不告訴你,哪天有時間了,咱們騎上摩托,我帶你去春草的老家轉一轉。


    “那裏是神仙住的地方,山很高,樹很密,水很深,草很綠,花很美,我敢保證,哥哥到了那地方,就舍不得走了。”


    大寶小學沒上完,能用有限的詞語,把春草的老家描述的如此令人向往,可見那個地方有多美。


    我讓大寶記住自己說過的話,一定要帶我去春草的老家,去看看那個比陶淵明的世外桃源還要迷人的地方。


    很遺憾,大寶最終並沒有兌現這個諾言,而我,倒是有機會在那裏生活了一段時間,留下了一段刻在骨子裏的記憶。


    和大寶笑鬧了幾句,我問他到底有沒有正事,沒有的話快點滾蛋,我正忙著呢,沒功夫陪他扯淡。


    大寶變回了正形,言詞懇切地說,他昨天知道我調到修造廠的消息後,便四處打聽修造廠的情況。聽人說,那是個連工資都發不出來的破廠,停產有些日子了,隨時都有可能關門。


    大寶說,我不相信,龍哥是礦長跟前的紅人,怎麽可能去快要關門的廠子當廠長,說這些話的人肯定是王八蛋,吃不到葡萄就到處亂說葡萄是酸的。


    我苦著臉回答,人家沒有胡說,修造廠的日子確實不好過,哥哥也不想來這個破地方,但沒辦法呀,楊老大發話了,不想來也得來。哥要遭罪了,你以後別再來找我,省得沾上晦氣。


    大寶沒再說話,拉開皮夾克上衣的拉鏈,掏出幾遝百元大鈔,拍在了小苗的辦公桌上:


    “哥,別的忙兄弟幫不上,先給我整一百輛小煤窯推煤用的推車,這些錢你先用著,送貨時再算賬,多退少補。”


    大寶的舉動讓我挺感動,看看,這才是真兄弟,錦上添花的事做不來,隻會雪中送炭,下雨的時候送傘。


    “發什麽神經,就你那個小煤窯,連十輛推車都用不了,一下子定一百輛,是準備讓人推著車給電廠送煤啊。快拿上你的錢滾蛋,咱修造廠好歹也是國營企業,怎麽可能接受你個體戶的施舍。”


    我不想領大寶的人情,不想和他在經濟上有任何來往。


    私人感情和公事最好別混在一起,出了事解釋不清,身邊同事吃這種虧的情況我見過不止一次。


    我知道大寶小煤窯這兩年的生意不錯,他手裏有錢,隻要我開口,會馬上給我送過來。


    再困難,我也不會向衛大寶借錢,這是我的原則。


    大寶知道我不會要他的錢,早就準備好了說詞。


    他嘿嘿地憨笑:“我自己肯定用不了這麽多推車,可山上的小煤窯又不是我一家,光是南山那片,我們村的地盤上,小煤窯就有十幾個,這一百輛推車拉回去,可能還不夠給他們分呢。”


    大寶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但我還是不同意:“你把自己的事管好就行,別操心人家的事。”


    大寶看我油鹽不進,轉移了目標,嬉皮笑臉的對徐冰雅說:“姐姐,你說句公道話,有這麽當廠長的嗎?送上門的生意不做,送到手裏的錢不掙,楊老大真是瞎了眼,咋給你們派了個傻子廠長。”


    徐冰雅冷著臉,想給我幫腔,可眼睛盯在桌子上的錢舍不得挪開,左右為難,張不開口。


    這可是好幾萬塊錢呢,能幫修造廠、幫廠長解決大問題。


    想替衛大寶說句好話吧,又拉不下臉,自己才給人家甩了臉子。何況她不知道我的想法,不知道我為什麽要拒絕這個小煤窯老板。


    申小濤從旁邊躥了出來,替徐冰雅化解了尷尬。


    他麻溜地把桌上的錢推到小苗麵前:“苗,快點數,給這大哥開收款收據。這單生意我作主,咱們修造廠接了。”


    申小濤是真不客氣,用自己的杯子重新沏了一杯茶,恭恭敬敬遞到衛大寶的手裏:“哥,您喝茶,我這就去找孫廠長和材料員給你核價,保證給您是最優惠的優惠價。您稍等,頂多半小時,兄弟給您全搞定。”


    說完,申小濤瞅也沒瞅我一眼,拿著計算器和幾張稿紙就出了門。


    “這小子沒規矩,分不清大小王。”


    我哭笑不得,瞟了徐冰雅一眼,沒料到她正在看我,兩道目光隔空相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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