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語的長相還是討喜的。


    一張娃娃臉,瑩如白雪,可惜身量有點不足,和周檀紹站在一起,更顯得又矮又小。


    眾人的目光在顧清語的身上流連,初時的驚訝過後,不免各懷心事。


    周檀紋眉頭微皺,似乎在思考著什麽,而宋氏則輕輕歎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老三周檀平挑挑眉,看了看新嫂子漸漸發紅的臉,又轉眸看向其他人,他眼中帶著一種洞若觀火的銳利,仿佛要將每個人的心思都看得透徹。


    薛姨娘和喬姨娘仿佛有著某種默契,心照不宣地掩唇輕笑。


    她們今天本來就是來看笑話的。


    大夫人楚氏平時樣樣要強,在老爺跟前都沒低過聲,沒想到被外人給擺了一道。


    聽說新娘子昨兒進門的時候,臉上還掛著傷……這若是傳揚出去,豈不讓外人笑話侯府仗勢欺人,硬逼著人家嫁過來!


    周嶽山對這門婚事本就不抱什麽心思,憑她是什麽樣的兒媳婦,都不會在意半分。


    這會兒,他端坐主位,麵沉如水,隻抬手端茶,一個字都沒說。


    楚氏的目光緊緊鎖定在顧清語的身上,心中湧起了一股難以名狀的怨氣。她暗暗將顧家上下罵了個遍,不滿的話語才到嘴邊,想起晨間吳嬤嬤送來的元帕又不得按下心緒,強裝從容。


    “兒子給父親母親請安,給兄長嫂子問安。”


    “清語給侯爺和大夫人請安,給大爺大奶奶問安。”


    顧清語口音綿甜,溫順行禮。


    她一直規規矩矩站在周檀紹的身邊,頭略略低著,眼兒微微垂著。


    不料,正當楚氏欲要發言之際,那位緊緊挨著喬姨娘的周檀宣卻突然間衝了出來,他故意往顧清語的跟前撞,給了她一個出其不意的驚嚇。


    顧清語下意識地往周檀紹的身後藏了藏,隻見周檀宣對自己笑嘻嘻地漏出豁牙子道:“二哥哥,你這嫂子不像嫂子,倒像是個姐姐。”


    此話一出,此言一出,原本就有些陰沉的楚氏臉色更是如霜雪般冰冷。


    周檀紹抿唇,一臉無所謂,仿佛眼前的戲謔和挑釁都與他無關。


    喬姨娘麵色微變,輕斥一聲:“不許胡說。”說完急忙起身扯過周檀宣的胳膊,將他往回拉,還不忘朝著老爺夫人賠笑臉:“老爺夫人莫怪,童言無忌。”


    宋氏極有眼色,起身也朝著顧清語走來,殷紅的嘴唇輕啟,露出珍珠般的皓齒,她主動拉過她的手,溫和道:“弟妹,四弟年紀小不更事,準是覺得你看著親切,忍不住好奇,才一時忘了規矩,你別介意啊。”


    顧清語前世對宋氏的印象還算不錯,她人長得秀氣,又出身書香門第,言行舉止頗有詩書氣。兩人雖說沒什麽交情,好歹宋氏從未欺負過她,而且,下人們也常說她心善大度。


    這會兒,她站出來圓場,顧清語自然要給她麵子,輕輕回握了一下她溫涼的手:“多謝大奶奶提點。”


    宋氏見她識趣,又笑了笑,隨即鬆開她的手,轉身看向公公和婆婆,詢問何時擺飯。


    楚氏蹙眉剜了喬姨娘母子一眼,長籲一口氣之後,才吩咐她們擺飯。


    侯府人雖然不多,吃飯卻是極麻煩的。


    侯爺周嶽山無肉不歡,頓頓都要大魚大肉,而楚氏吃齋茹素,見自己勸不動丈夫,隻能安排家中所有女眷作陪,除非有身孕者,方能例外。


    至於,三位爺們也是各吃各做,每日的菜品都是先點後做,提前寫好了單子,一樣不許差。周檀紹自然是最麻煩的,一日三餐都是宮裏太醫叮囑過的藥膳,湯湯水水,樣樣講究。


    顧清語本該跟著大夫人楚氏一起吃素立規矩。


    前世就是如此,她從踏入侯府之後就沒怎麽嚐過葷腥,哪怕年節下也是滿桌綠油油。


    不過,因著他們昨晚“圓”了房,顧清語這會兒可以理直氣壯地粘在周檀紹的身邊,周檀紹見她怯生生地跟著自己,一臉局促不安,索性對父親母親道:“兒子還是回自己的院子裏用飯更為自在。”


    楚氏心疼道:“也好,你回去歇著吧。”說完又頗為嚴肅地叮囑顧清語幾句:“你初來乍到,府中的規矩與事務定有許多不解之處。我已安排吳嬤嬤過去指導你幾日,你務必要虛心學習,不可有絲毫懈怠。”


    “是,媳婦謹遵夫人教誨。”


    顧清語恭敬回應。


    果然昨晚過後,一切都有所改變了。她的日子總算能好過一點了。


    不過,她在侯府吃的第一頓飯,注定不會太安樂。


    且不說,吳嬤嬤是個難應付的人精兒,還有巧心眼巴巴地等著表現呢。


    顧清語前世從未和周檀紹好好吃過一頓飯,她今兒是第一次見識到了藥膳,也是第一次明白了什麽叫做味同嚼蠟,難以下咽。


    烏骨雞湯熬得濃稠深褐,看著和藥湯沒分別。清燉排骨裏麵也加足了十成十的黃芪當歸,根本聞不到一點肉香味。其餘幾道小菜都是純白水煮的,一點鹽巴沒放。幸好,還有清粥一碗,勉強能填飽肚子。


    天天吃這種東西,誰會有胃口呢?


    沒胃口就沒力氣,病如何能好?


    顧清語舀起一勺雞湯,心下遲疑:周檀紹前世不會是餓死的吧?不是餓死的也是饞死的!


    她抬頭看向對麵的周檀紹,隻見他神色平靜,仿佛早已習慣了這種味道。


    每天吃這種東西怎麽行。


    她得想點辦法。


    飯桌上,周檀紹正等著她喂湯,卻見她握著湯匙發呆,巴掌大的小臉上表情豐富,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展眉,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發呆,他就盯著她發呆。


    巧心在旁,心裏甭提多難受了。


    二爺一直瞧二奶奶做什麽?她哪裏就那麽好看了?


    巧心故意挪動瓷盤,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惹得顧清語回神,一抬眸見周檀紹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忙又恢複一臉溫順的假笑:“湯有點燙。”


    誰知,她剛把湯喂到他的嘴邊,就聽他道:“你剛剛想什麽呢?”


    顧清語小小地“啊”了一聲,又放下手來,身子微微前傾,往他的俊臉湊近,與他竊竊私語:“二爺,這飯菜太難吃了。”


    她想,是人就會嘴饞,周檀紹也不例外。


    周檀紹的視線在她驟然貼近的臉龐上停留,原本平穩如水的心跳,此刻卻像是被微風輕拂過的湖麵,蕩起細微的漣漪,輕輕急急地急跳了兩下。


    再聽她說的話,周檀紹突然笑了一聲,甚是爽朗幹脆。


    這種直言不諱的言辭,他身邊可沒有一個人敢說出口。


    顧清語見他對著自己笑,遂又垂眸。


    巧心瞥見他們之間的眼神交流,內心火急火燎,恨不能一把奪了顧清語手裏的碗,將她擠出去。


    “二奶奶!”


    她突然提高嗓音,語氣中帶著幾分挑釁:“二爺用膳素來是有時辰規矩的,不可拖遝。這湯湯水水的,要是晾涼了,豈不吃壞了二爺的肚子。二奶奶不會服侍二爺,還是讓奴婢來吧。”說完她就要伸手,大有冒犯之意。


    周檀紹原本嘴角的微笑,在這一刻如被寒風拂過,瞬間消散無蹤。他的眼神也隨之一沉,冷沉下來。


    顧清語太清楚巧心的心思了。


    她故意挑火,自己偏偏不生氣,隨手放下碗:“二爺吃飽了,不用你們侍奉了。”跟著含笑看向周檀紹,故意問道:“是吧,二爺?”


    周檀紹聲音淡漠而又肯定地“嗯”了一聲,仿佛在回應她,也像是在無聲地支持著她。


    巧心一時間愣住。


    她的手僵在半空,一時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顧清語的目光並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她的存在如同空氣一般,所有的言語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周檀紹身上。


    “二爺,我扶您去榻上稍坐片刻。”


    兩人一並起身去往裏間。


    香茗見巧心吃癟,瞬間起了心思,借著收拾碗碟的功夫,一旋身,裝作手不穩的樣子,將剩下的雞湯往她的裙子上潑。


    湯不燙,隻是微微點熱。


    巧心毫無準備,看了眼被糟蹋了的新裙子,險些開口大罵,可她不能讓二爺聽見,隻對香茗怒目而視:“你是不是瞎!”


    香茗皮笑肉不笑地賠了不是,嘴上也不饒人:“姐姐一直站著不動,木頭人似的,可真是礙了我的事呢。”


    “你!”


    巧心見她回嘴,越發壓不住心裏的火氣。


    忍了又忍,最後隻說了一句話:“你給我等著!”


    香茗哼笑,轉身就走。


    巧心堵氣又憋屈,匆匆換好衣裳,趕回來奉茶。


    顧清語見她眼睛泛紅,不禁輕輕“咦”了一聲:“你哭了?”


    看來,她今天是非要鬧出點什麽來不可了。


    巧心沒想到二奶奶這麽直接,再看二爺也在打量自己,登時覺得機會來了,撲通跪地,哽咽出聲:“二奶奶,奴婢不知哪裏得罪了二奶奶,還望二奶奶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奴婢一回吧。”


    “啊?”


    顧清語微微愣了一下,隨即轉頭對著周檀紹眨眨眼,清澈的大眼睛裏滿是無辜和不解。


    這是她曾私下裏反複琢磨、精心練習過的神情,幾近完美。


    果然,周檀紹見她懵懵的,濃眉微蹙。


    呆頭呆腦。


    眼看著要被人算計了,還一副渾然不知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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