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語未經請示,便擅自做主,將徐嬤嬤逐出了侯府。


    此事傳入楚氏耳中,她自是心生不悅。


    次日清晨,楚氏坐於堂中,等待顧清語前來請安。一見她,楚氏的臉色便沉了下來,語氣中透著嚴厲:“徐嬤嬤是怎麽回事?”


    顧清語微微低頭,恭敬地回話:“回夫人,徐嬤嬤在府中行事不端,手腳不幹淨,且欺瞞主上,毫無規矩可言。為了侯府的清譽,我不得不將她攆走。”說完,她從袖中取出一個錢袋子,雙手呈上:“這是徐嬤嬤退還的貪贓,正好三十兩銀子,請夫人過目。”


    楚氏看著袋子裏白花花的銀兩,眼神並未緩和,反而多了責備:“徐嬤嬤雖有過錯,然念其多年勞苦,亦應交由我親自處置。你為何不先與我商量此事?”


    顧清語繼續解釋:“夫人每日為了二爺的身體憂心忡忡,我實在不忍再讓您分心。因此鬥膽越矩,擅自做主,先行處理了。”


    "沒規矩!"


    楚氏果然如她所料,諸多不滿,嚴厲斥責:"自你進門起,你就莽莽撞撞。我本想看在紹兒的份上,對你諸多寬容,沒想到反而助長了你的任性。今日之事,絕不能輕易算了。你立刻前往正院的書房,將老爺親手撰寫的家規抄寫一百遍,務必字字工整,心有所悟。"


    一百遍,加起來便是上萬字。


    顧清語恭恭敬敬:“夫人責罰,我一定虛心領受。隻是抄寫百遍家規,少說也要一兩個時辰,可否請夫人準許我回自己的院子裏去罰抄,不然二爺醒來,還要用湯藥,身邊少不了我去侍奉……”


    楚氏聞言輕嘖了一聲,心裏氣歸氣,也知道兒子對這個媳婦關心在意,隨即又哼了一聲道:“你現在也會拿紹兒當擋箭牌了。你老老實實,此事便算過了。你若敢偷巧耍滑,我絕不輕縱。”


    “是,清語不敢。”


    顧清語點頭應是,彎長的睫毛投下淺淺陰影,巧妙地掩去了她眸底的寒光。


    正院書房,平日裏都是侯爺辦公待客的地方,閑人不得擅入。


    顧清語過來罰抄卻進不了屋,小廝們紛紛過來躬身阻攔:“二奶奶,侯爺的書房,實在不方便您進去。還請您移步這邊……”說完,抬手指了指院中的槐樹旁,在那裏已經放置一套紅木桌椅,上麵還整齊擺放著筆墨紙硯。


    小廝繼續陪著笑臉:“請二奶奶在此處將就抄寫,小的會站在門邊,一句一句地念給您聽,保證不出差錯。”


    明明幾步之遙,便是濃密的樹蔭,卻偏偏要把桌椅擺在熾熱的陽光下。楚氏一向最會用這些無聲無息的手段,精準地踩踏他人的自尊心,狠狠碾壓。


    顧清語斂下雙眸,彎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掩藏了她所有的情緒。


    小翠在旁也看著憋屈:“姑娘,這樣曬著太遭罪了。”


    顧清語語氣幽幽:“寄人籬下就是如此,隻有任人欺負方能生存。”


    大太陽底下,小翠一臉委屈地給她研墨,聽那站在門口的小廝開始揚聲念道:夫家所以齊者,父曰慈,子曰孝,兄曰友,弟曰恭,夫曰健,婦曰順……


    陽光透過樹梢的縫隙,斑駁地灑在宣紙上,顧清語的眼瞳深處,也正悄然湧動著一股不易察覺的波濤。


    她對侯府的家規,早都爛熟於心。


    前世,顧清語已經不知被這樣罰過多少次了。


    哪怕數九寒天,手都凍得發紫發僵,她也要一遍又一遍地抄寫佛經和家規……


    細想之下,這些規矩道德又有什麽用?


    不過是他們用來束縛她虐待她的手段罷了。


    楚氏那狹隘的眼中,唯有她的骨肉方為珍寶,至於旁人的喜怒哀樂、生死存亡,皆如螻蟻般微不足道,輕易便可踐踏於腳下。


    如此想著,顧清語握筆的手愈發用力,恨不能將心中所有的怨憤和不甘都傾注其中。


    須臾,周檀紋回來辦事,遠遠地瞥見顧清語坐在院子裏寫字,不禁皺眉道:“怎麽回事?”


    “回大爺,夫人罰了二奶奶抄寫家規呢。”


    周檀紋輕“嘖”了一聲,心道:母親越發糊塗了,要罰也不該在這裏,太紮眼了。


    “讓二奶奶回自己的院子去,等會兒府裏要來貴客。”


    “這……小的不敢,大夫人那邊不好交代。”


    周檀紋臉色一沉,平時他在家裏什麽都說的算,唯獨碰上母親的事,他的話就不管用了。


    正要發火,門房又來人傳話。


    “大爺,外麵來了輛馬車,看著像宮裏頭的。”


    周檀紋聞言顧不上別的,立馬吩咐門房去好好接待。


    父親天沒亮就上早朝去了。


    周檀紋身為長子,自然要主持大局,楚氏也一同作陪,她心裏記掛著女兒,難免想多問幾句。


    怎料,來人並不是寧嬪娘娘所居長春宮的安公公,而是景仁宮的總管內監沈公公,沈硯。


    周檀紋如臨大敵,神情嚴肅,反倒是大夫人楚氏一臉穩重,吩咐丫鬟們去換了待客的茶。


    安公公是自己人,沈硯不同,不是自己人就不配吃好茶。


    周檀紋皺眉不悅:“母親,恐怕來者不善啊。”


    楚氏提醒他道:“你明知他們是來看笑話的,更不該把心思掛在臉上。”


    周檀紹緩了緩臉色:“兒子隻是有些看不慣罷了。皇後娘娘貴為一國之母,本應心懷天下,怎麽連一點容人之量都沒有。何必天天盯著咱們一家子人,沒事找事。”


    楚氏似笑非笑:“還不是因為咱們家娘娘風頭正盛,得寵得勢,讓有些人紅了眼睛,添了心事。無妨,不遭人妒是庸才,正好我也想見一見這位沈公公,看看他究竟有何過人之處,能在這波濤洶湧的宮中謀得一席之地。”


    沈硯,這個名字在京城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如今是皇後娘娘身邊的紅人,雖為宦官,卻是文武雙全,頗有體麵。


    宮中的馬車頂蓋一律為青翠之色,車身覆蓋著沉穩的黑帷,讓人難以窺探其內。馬車的四角掛著長長的金穗子晃動搖曳,絲絲絡絡都彰顯著皇宮的貴氣。


    車簾掀起,一個身著竹青色的綺綾華服,頭戴金鎦烏紗冠的男子邁步而下。


    男子長身玉立,勁瘦峻拔,五官神清骨秀,貌若謫仙,過於冷白的膚色襯得薄唇殷紅。這份殷紅,又為他那清雋的氣質增添了幾分陰柔的魅氣,莫名勾人。


    如此精絕的一張臉,若為女子,被稱一句“人間絕色”也不為過。


    沈硯平時在宮中都是隨從環繞,然而今日,他是獨自邁進了侯府的大門,長腿走路帶風,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英氣。


    侯府的小廝們見狀,紛紛低首垂目,恭敬行禮,不敢有絲毫怠慢。


    當沈硯步入門檻,楚氏和周檀紋皆是不約而同地為之一愣。


    楚氏平日裏見慣了宮中的老練宦官,不曾想過還會有這樣年輕俊美的太監。


    周檀紋略微遲疑了一下才緩緩起身,向這位不速之客投去一個禮貌的微笑:“沈公公,有失遠迎。”


    “雜家給永安侯夫人請安,給周大人請安。”


    沈硯紅唇輕啟,聲若溪泉,溫溫涼涼,恰到好處。


    他明明行的是最標準的官禮,端正而優雅,然而,在他的眉眼之間,卻找不到一絲一毫的謙卑之色。


    那輕輕掃過眾人的眼波,慵懶清冷,高不可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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