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乍暖還寒。


    周檀紹晨起仍有幾聲咳嗽,悶悶地在室內回蕩。


    這時,簾帳輕挑,一抹身影悄然靠近,是春雪,她手持藥碗,小心翼翼。


    同樣的藥,喝了不知多少碗,但今日入口,卻覺比以往更加難以下咽。或許是因為心頭的愁緒,又添了幾分苦澀的滋味。


    穿戴整齊後,周檀紹依照慣例前往長輩們的居所請安。


    楚氏見了他,眼神裏藏不住心疼道:“你今兒的氣色更差了,還是請蕭太醫過來看看吧。”


    周檀紹淡淡道:“兒子沒事,隻是昨兒沒有睡好,何須驚擾宮中。”


    他來去匆匆,背影落寞。


    楚氏輕聲歎息,心中五味雜陳。


    宋靜姝在旁,忙輕聲道:“母親,我回頭吩咐廚房精心熬製一碗滋補參湯,給二爺補補身子。”


    楚氏無奈道:“紹兒這孩子,近來愈發沉默,看著心事重重。”


    宋靜姝心如明鏡,這都是因為顧清語不在的緣故。


    顧清語就這麽走了,莫說周檀紹一時難以適應,連她的心裏也覺得空落落的。


    宋靜姝和顧清語之間,還有銀錢牽扯,自然不能這麽斷了聯係。


    她讓彩月去胭脂鋪子打聽了好幾次,終於等到了小翠過來辦事。


    小翠因著侯府的絕情,心裏也有幾分怨氣,隻對彩月道:“我家姑娘,好不容易安穩下來了,侯府的人,她一個都不想見,也不願再與過往有所牽扯。大奶奶的好意,我先代我家姑娘多謝了。”


    彩月忙問道:“二奶奶,不,顧主子現在何處啊?”


    “這個,我也不方便說,還請彩月姐姐體諒,待我向姑娘稟明之後,再慢慢說吧。”


    彩月忙識趣點頭,遂將這個月的本金和利錢交給她道:“大奶奶說了,賬目的事,不能馬虎。這個月的已經晚了,但請放心,下月定當提前備妥,親自送來。”


    小翠收了銀子,隻是淡淡點頭:“有勞彩月姐姐費心了。”


    彩月明顯感到了她的客氣和冷漠,回府之後,隻和大奶奶實話實說道:“小翠姑娘,從前和奴婢也算是交好,如今卻鬧成這樣,真是讓人心生感慨……”


    宋靜姝輕輕哄著鬧覺的女兒,眉心微蹙道:“若換做是我,我也是寒了心。你想想,自她踏入侯府那日起,便是風波不斷。侯府的人怎麽對她,她未必處處記恨,可是顧家,可是她的親人啊,拿自己的女兒換前程也就算了,還招來了諸多是非,最終落得個傷人傷己的下場!”


    彩月又是一歎:“奴婢聽說,那個沈明聰已經撤告了,想來往後也不會再生事端,與侯府糾纏不清了。也是奇怪,他怎會有如此膽識,公然和侯府過不去。”


    宋靜姝眸光微閃:“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我擔心,那沈明聰並非想要什麽公道,而是隱藏著更深的目的,對顧清語……別有所圖。”


    彩月不解眨眼。


    宋靜姝微微沉吟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顧清語手裏有一間醫館,還有一間胭脂鋪子,著實不少呢。”


    “二奶奶豈不是有麻煩了?”


    宋靜姝歎息道:“她是個心思玲瓏之人,斷不會輕易上了別人的當。隻是,人心複雜,世事難料。等回頭有機會了,我再勸勸她,她與二爺之間情緣未盡,若能摒棄前嫌,重歸於好,才是皆大歡喜。”


    “啊?”


    彩月驚詫:“大奶奶,您還想撮合二爺他們和好?您不怕大夫人責罵嗎?”


    宋靜姝深深看她一眼,壓低語氣道:“自從顧清語離了侯府,二爺整個人都不一樣了。他從前隻是沉默寡言,如今整日陰陰沉沉,好像看誰都不順眼,不順心……明眼人都能看出,二爺的心,還牢牢地係在那顧清語的身上,他舍不得她。”


    “話雖如此,可即便二爺心有此念,二奶奶那邊,又怎會輕易點頭應允呢?”


    “事在人為,且看且說吧。”


    宋靜姝的推測沒錯,周檀紹的確對顧清語念念不忘,也知道她現在何處。


    在路上,周檀紹特意吩咐車夫繞了遠路。


    隨著馬車緩緩停下,周檀紹輕輕掀開簾幕的一角,望著對麵那氣派講究的宅院,心裏暗暗起疑。


    顧清語素日行事亦非鋪張奢靡之輩,就算有銀錢傍身,也不會這般鋪張浪費,揮霍無度。而且,她獨自一人,住這麽大的宅院,豈不更覺冷清。


    除非,她故意要賭一口氣,又或是,有人特意安排。


    周檀紹查案如神,稍用些手段,便可查到那處宅院的交易買賣。


    聽聞買下宅院的人姓沈,那一刻,他的心湖仿佛被驟風攪動,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瞬間燃起,化作熊熊烈焰。


    既然姓沈,便是沈明聰了。


    顧清語居然會住進他買下的宅院,那就說明他們來往甚密,交情頗深。


    周檀紹鬱鬱沉悶,恨不能直麵顧清語,去問個清楚明白。


    許是察覺到了弟弟的陰鬱心情,周檀紋主動提出邀約,請他去品酒談心。


    兄弟倆難得一起相聚,周檀紋開門見山道:“近來見你,總覺心事重重,若有什麽難言之隱,隻管說出來,我願洗耳恭聽。”


    周檀紹見兄長給自己斟酒,言辭關切,便淡淡道:“兄長多慮了,我不過是偶感疲憊,並無大事掛懷。”


    “你心裏仍是放不下她,對吧?”


    周檀紹垂眸沉默,似在否認。


    周檀紋今兒有心想給他出出主意。


    雖然,弟弟之前屢屢立功,的確出盡了風頭,但沈明聰的事情鬧出來之後,他又成了外人的笑話。身為兄長,他難免於心不忍,隻希望弟弟能打起精神來,莫要陰鬱度日。


    “你從小就是如此,驕傲倔強。顧清語在侯府照顧了你那麽久,你放不下她,也是情有可原。如今你們雖做不成夫妻,但到底還有夫妻間的情誼在,隻是母親那邊不好處理,你想讓她回來,八成是不可能的。不如退而求其次,索性就讓她留在外麵,以外室的身份繼續侍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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