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之後,寒風侵骨。


    醫館之內,病患絡繹不絕。


    不巧,之前預訂的幾批藥材也都缺貨難補,即便是那尋常可見的黃連、柴胡,也搖身一變成了市麵上的稀罕物,價格飆升,供不應求。


    顧清語隱隱覺得不對勁,她立於藥櫃之前,目光穿梭於一排排抽屜之間,心中泛起層層漣漪。猛然間,她突然憶起前世的記憶,曾有一年的冬天極冷,城中處處都鬧起了時疫,寒風肆虐,哀嚎遍野,病死凍死了不少人,直到來年開春才漸漸好轉。


    顧清語的心驀地一揪,暗自懊惱起自己的疏忽大意。


    她算算日子,還有不到半個月的時間。


    屆時,藥材稀缺,風雲變色。


    顧清語忙去賬房,取出沉甸甸的銀錠,讓店裏的夥計出城去買藥,柴胡茯苓、桔梗川芎,甘草麻黃,凡是能入藥之物,不拘多少,盡數購回。


    夥計們從未見過這麽多銀子,難免心生惶恐。


    顧清語催促他們快點動身,不要耽誤太久。之後,她又派人給沈硯傳話,她不敢說得太直白,隻道,寒霜將降,城中醫資匱乏,恐有疫疾之憂,請他務必小心,盡量不要出宮走動。


    許是她太過緊張的緣故,惹得孫泉隱隱不安道:“主子,您是否遭遇了什麽棘手之事?為何神色如此凝重?”


    顧清語欲言又止:“切記,一定要把我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沈公公。還有從今兒起,咱們院子裏的人,盡量要減少外出。每個人都要多置辦一身棉衣棉褲,街角的裁縫鋪就能做,你帶著他們去吧。”


    孫泉雖心中疑惑重重,麵上卻不敢有絲毫怠慢,連連應承。


    院中眾人,安排起來井然有序,無需過多煩憂。


    顧清語正在交代小翠都該準備什麽東西,徐嬤嬤急匆匆地跑回來,滿臉喜色道:“姑娘,老奴有救了。”


    顧清語聞言微微一怔,小翠蹙眉提醒:“嬤嬤您穩重點。”


    原來是徐嬤嬤為了尋找女兒,厚著臉皮去找了周檀紹。誰知,二爺居然點頭答應了,還交代她回去等消息。


    顧清語眸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複了往日的平和:“的確是好事,二爺是朝廷命官,掌管刑部典獄,麾下高手如雲,想找到一個人,必定不難。”


    徐嬤嬤心如明鏡,隻道:“姑娘,老皆是沾了您的光。二爺的脾性,老奴再熟悉不過。若是擱在以前,老奴就算跪上三天三夜,二爺也不會多看老奴一眼的。隻是因為老奴跟了姑娘,侍奉姑娘,二爺這才……”


    顧清語不等她說完,便以眼神輕輕一瞥,截斷了她的話頭:“話不可亂說。二爺行事光明,待人公正,怎麽做事與我無關。”


    小翠也附和道:“嬤嬤準是歡喜糊塗了,開口淨說胡話。二爺是二爺,咱們姑娘和他沒關係了。”


    徐嬤嬤識趣閉嘴,心中卻暗自祈願,盼著顧清語與二爺能早日冰釋前嫌,重歸於好。


    其實,她猜的並沒有錯。


    周檀紹平日裏的公務堆積如山,怎會將一件芝麻綠豆的小事放在心上?然而,正是這尋人之舉,讓他有了去見她的借口。


    當周檀紹再次出現在醫館的時候,顧清語心情莫名微妙複雜。


    “二爺,您怎麽來了?”


    外麵寒風凜冽,白雪皚皚,他卻僅以一襲鬥篷禦寒,略顯單薄。


    顧清語見狀,秀眉不禁輕輕蹙起,當即命人速速備上熱騰騰的茶,好心提醒道:“您大病初愈,身子骨尚需仔細調養,怎可如此不顧惜自己?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二爺穿著如此單薄,騎馬迎風而行,萬一不慎染上風寒,可怎麽辦?”


    這樣的關心,久違的溫暖,他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過了。


    一時間,有種朦朦朧朧的錯覺。


    他們還是一對和睦恩愛的夫妻。


    周檀紹凝眸於她,半開玩笑道:“無妨,那我就來你這醫館抓幾副藥,也能平平安安。”


    顧清語眉心更蹙:“二爺,我並不是在和你說玩笑話。二爺今日的平安康健,實在來之不易,容不得半點閃失。”


    她的語氣漸漸加重,過於認真的神情,讓周檀紹以為她太過擔心自己,一時失了分寸,於是,他幾乎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回來吧。”


    此話一出,讓周遭的空氣瞬間凝固。


    顧清語眼簾緩緩低垂,遮掩了眸中複雜的情緒,沉默成了她此刻最好的回應。


    周檀紹似乎並不滿意這無聲的拒絕,又重複一遍:“回來吧。”


    顧清語恍若未聞,繼續道:“我聽說,二爺有心幫徐嬤嬤的忙,徐嬤嬤尋女多年,曆盡滄桑,如今有了二爺這個指望,往後便可安下心來了。”


    周檀紹見她轉移話題,麵色不禁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陰霾,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內心的波瀾,才緩緩道:“徐嬤嬤的女兒已失多年,如同斷線風箏,飄搖於茫茫人海,尋覓之難,何其渺茫。”


    “我相信二爺。”


    顧清語又恭維了他一句,然後緩緩起身道:“店裏事多,恕我不能多陪二爺敘話,還望二爺海涵。若二爺日後有何所需,但憑吩咐,夥計們自會辦好。”


    “等等……”


    周檀紹沉沉開口:“我我方才所言,絕非輕率之辭。我想讓你回來,如今一切的風波都過去了。那些紛擾與波折,都該結束了。”


    顧清語蹙眉看他:“二爺此言差矣,世間人心,猶如深海暗流,難以捉摸。風波暗湧,何時方休,實難定論。那湖麵之上,固然一時寧靜,波光粼粼,宛若無事,然後水麵下,卻是暗流湧動,波濤洶湧,從未有過真正的平息。我和二爺身在局中,早已沒有回頭路了。”


    周檀紹漆黑的眼瞳中出現了一絲愧疚,不過轉瞬即逝,又在下一秒變成了深深的疑惑:“你在誰的局裏?你又是誰的棋子?莫非……是沈明聰?若真如此,我不妨向你坦言,沈明聰就是為了報複侯府而來,你和他並肩同路,便是徹徹底底背棄了侯府,也背棄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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