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語的突然出現,本就在周檀紹的意料之外,然而,她的所言所語,更是讓他又添了幾分難以捉摸的疑惑與不安。


    她真的是來向他道喜的麽?


    思及此,周檀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顧清語輕垂眼簾,語氣溫婉:“今日的我,實屬有些莽撞了,若有唐突之處,還望大人海涵。”


    周檀紹緩緩開口道:“你從不是莽撞的人。”


    顧清語微微一笑,神情淡然:“大人還是如此快人快語。”


    周檀紹繼續說道:“我從來沒有變過,變了的人是你。”


    顧清語故作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隻道:“其實,關於三爺的事,我心中確有疑雲繚繞,久未散去。大人難道從未對三爺的所言所行,有過一絲懷疑嗎?”


    周檀紹心中又是一動,反問道:“懷疑他什麽?”


    顧清語抿一抿唇:“其實這話不該我來說,但我今日還是要多嘴了。我曾經營過一間醫館,這您是知道的。醫館的老郎中,雖不是什麽名滿京城的神醫,但也是一位值得信賴的醫者。我離開侯府之後,曾和他不經意提及了大人的病情,原以為隻是三言兩語的閑談,卻沒想到,老郎中曾經提醒過我……大人年輕體壯,何以會驟然間疾病纏身,且來勢洶洶,一發而不可收拾?我心中便生出了重重疑惑,自此以後,便不由自主地……懷疑大人當初未必是生病,而是中了毒……”


    周檀紹劍眉緊鎖,眸中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你此言何意?意欲何為?”


    顧清語定定看他,目光不偏不倚,繼續道:“大人心中自有明鏡,何需我多言?連我這等微末之人都能心生疑慮,大人又豈能全然無知?想當初,大人和三爺結伴而行,沒多久便病倒了,其中緣由,大人比我清楚。”


    周檀紹心中五味雜陳,他怎會不知自己那場病來得蹊蹺?他也懷疑過是有人暗中動了什麽手腳,然而他幾乎查遍了身邊的人,唯獨沒有查過周檀平。


    這件事,藏在他心中多年,如同一根未拔之刺,時時隱隱作痛。


    他從未和家人提及半句,沒想到,顧清語居然猜到了。


    “這些話,我一早就想和大人說的。隻是三爺離奇失蹤,侯府上下,皆是憂心忡忡,我實在不好明說。如今三爺安然歸來,我也不用再藏著這個秘密了。”


    “這算什麽秘密?你……”


    周檀紹苦笑一聲,凝眸於她,還未多言,就聽幾步之外的小太監,恭敬提醒道:“大人,大人,宮門已近,請移步前行。”


    顧清語也隨之微笑一禮:“大人事務繁忙,我便不多耽擱了,您慢走。”說完,她身姿輕盈地轉身,隻留下一抹纖細的背影。


    周檀紹凝視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五味雜陳,欲言又止,他不知她是因為別有用心,還是暗中關懷自己?


    今日的她,他看不透也猜不透。


    顧清語今兒這一番話,自然不是白說的。


    沈硯挑這個時候把周檀平給弄了回來,必有深意。


    她在宮中無法掀起什麽風浪來,唯獨和周檀紹尚存一絲微妙的紐帶。


    是夜,沈硯派人給她傳話。


    明日未時,海棠苑見。


    柳絮傳過了話,隻見她坐在燈下,一針一線,皆是細膩與溫婉,不禁好奇問道:“姑娘,你的針線真精致,這件小衣,是要做給三殿下的麽?”


    “正是,我許久未做過了,手都有些不聽使喚,生疏了許多。”


    柳絮更加貼近了些,蹲下身子,片刻又道:“奴婢覺得極好,一點都不比針工局的差。”


    顧清語望了她一眼,又道:“等這些衣服做好了,由你去送給昭儀娘娘,就說是你親手做的。”


    “啊?為何?奴婢不懂……”


    顧清語輕垂眼簾,眸中似藏有深邃的湖:“我不想出風頭,也不想招惹是非。而且,娘娘對我素來戒心頗重……”


    就算說是她做的,她也不會領情。


    柳絮聞言,眼眸微垂,似有所悟:“姑娘的意思,奴婢明白了。隻是宮中哪有什麽秘密呢?若是娘娘問起,奴婢還是要照實直說的。”


    “無妨,待到娘娘問及之時,你隻管如實回話就是了。”


    次日,陽光明媚,湛藍的天空,無一絲雜雲。


    沈硯見到顧清語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瘦了。”


    他的語氣滿含心疼,直白而純粹。


    顧清語微微一笑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為了咱們的計劃,我要和當年的貴妃娘娘一樣,單從背影看去,更要做到分毫不差。”


    沈硯輕握著顧清語柔若無骨的手,撫摸疼惜:“我本不該讓你如此。此番境遇,實屬我之過。”


    顧清語微笑搖頭,隻問他道:“周檀平……為什麽突然回來了?是不是你安排的?”


    沈硯眸光微斂,隨即輕輕頷首:“我鮮少悔棋,他算是一個。”


    顧清語的眸光中掠過一抹訝異之色,輕聲道:“我還以為他已經死了,沒想到,你還能留他一條命。”


    “我非嗜殺之人,行事自有考量。周檀平是不能死的,若他死了,誰來背負那些未了的因果呢?周檀紹的事,總要有個了斷。”


    顧清語點一點頭,隨即又道:“不過,他們終究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周檀紹未必會公事公辦,也許暗中私了,也就算了。”


    沈硯笑了笑:“周檀紹怎麽收拾周檀平,那是他的事。我所樂見的,不過是那永安侯府自食其果,看著周檀紹自亂陣腳。試想,一個人若連血脈相連的親人都難以信賴,實在也夠可憐的。”


    顧清語聞言輕輕點頭,垂眸不語。


    沈硯不喜她低頭,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目光幽幽道:“每每提起周檀紹的事,你總是格外沉默。雖然你說你不已經不在乎他了,但我覺得,你未曾全然放下。”


    顧清語迎上他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眸光清澈而堅定:“人心肉做,麵對過往,偶有踟躕,實屬人之常情。可我會心軟不代表我舍不得。我不會為了他,耽誤了你我的大事。你不相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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