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加把勁!加把勁啊!”


    穩婆的呼聲響在耳畔,蘇蔓溪艱難地睜開眼睛,身下的褥子已經被血浸染,胎兒卻遲遲沒能娩下。


    “怎麽辦!孩子太大了——”


    熱水一遍遍地擦過周身,蘇蔓溪卻隻覺得遍體生寒,劇烈而漫長的疼痛如酷刑,熬得她幾乎不成人形。


    “好冷啊……”


    她張嘴囁嚅,遙遙聽見前廳傳來一陣賓客喧嚷的笑聲。


    這得是第四十二回了吧。


    蘇蔓溪苦笑著閉上眼,眼前突然走馬燈似的閃過六年前她與袁康的洞房花燭夜。


    “嗬。”


    想到這,蘇蔓溪搖了搖頭,熱淚從已經泛涼的頰側滾過。


    她好恨呐……


    恨所托非人,恨引狼入室,害蘇家上下含恨而終……


    若有來世,若有來世——


    啼血的哭叫被喉口突然湧出的血淹沒殆盡,恨意卻似地獄業火迅速地席卷周身。


    “夫人……夫人……”


    突然,眼前一陣黑白倒錯,蘇蔓溪掙了掙手,下一刻,氣息一倒,那手便重重地摔在了褥子上。


    她死了。


    死在吸血扒骨的忠義伯爵府。


    合上眼的一瞬間,天光散亂,耳畔傳來銅鈴輕響,她仿佛回到了雲英未嫁、歲月正好的少年時……


    “姑娘!姑娘!!”


    斑駁的光影在眼前一閃而過,蘇蔓溪來不及反應,便被熏了一陣香風,隨後,一件衣裳已經囫圇套在了她頭上。


    “等,等等!”


    她啞聲開口,從領口鑽出來的瞬間,卻看到了一張意想不到的臉。


    “鶯兒!?”


    “姑娘?”


    正對麵,圓臉圓眼的小丫鬟眨了眨眼,在她眼前揮了揮手。


    這怎可能呢,鶯兒早在她出嫁後的第三年就被柳秀兒給亂棍打死了——


    難道是在做夢嗎?蘇蔓溪掐了把自己的臉,疼!


    不是夢!


    “今天……是什麽日子?”


    鶯兒納悶地皺起眉:“姑娘睡糊塗了不成,今天是忠義伯爵府來咱府上下聘的日子呀,人都已經等在門口了!”


    “下聘?”


    蘇蔓溪猛地直起身來,沒記錯的話,她竟然回到了六年前——袁家人來蘇府下聘禮求親的這一天!


    這一天,正是她一步步走入悲劇命運的轉折點——


    “快,鶯兒,為我更衣,我要親自出去看看!”


    鶯兒一頭霧水地看著突然振作的蘇蔓溪,趕忙捧上妝匣忙活起來,簡單地梳洗一陣,主仆倆便一道往前廳走去。


    今日的蘇宅格外的寂靜,說是求親,偌大一個蘇宅,卻沒見幾個人在門房迎候。


    甚至連門口都沒幾個看熱鬧的。


    “姑娘,你真的要嫁給袁公子嗎?”鶯兒也在一旁悄悄發問。


    沒錯,蘇家上下,幾乎沒一個人同意她與袁康的這門婚事。


    一來地位懸殊,蘇家雖富可敵國,奈何是個商賈人家,一向被人看不起。


    尤其是滿城貴胄的京城,更是對蘇家嗤之以鼻。


    二來,那袁家雖是勳爵人家,可名聲不好,小家子氣不說,做事情更是上不得台麵。


    也怨不得蘇家滿門無一人同意。


    ……


    蘇宅仿照古製,造得十分宏大,走到前廳的時候,才聽到傳來的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蘇興和梅倩皆不同意這門婚事,索性作壁上觀,連臉都沒露,隻打發來兩個奉茶的侍女迎客。


    忠義伯爵府同樣隻來了三瓜兩棗,家裏的長輩嫌她商賈人家醃臢,遣來下聘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管家,另一個是袁康的跟班白魚。


    蘇蔓溪轉身入座,嘴角微勾。


    上輩子還真是被豬油蒙了心,如此敷衍草率的聘儀,她竟都能從中看出袁康的“真心”?


    “蘇姑娘!”


    管家瞧見她,立馬笑盈盈地迎了上來:“我家主君主母今日去了廟裏燒香,這才耽擱了不能來,還請您不要見怪。”


    蘇蔓溪用茶蓋撇了撇浮沫,連眼都沒抬:“你家公子也跟著去燒香了?”


    白魚忙插嘴道:“公子也是想為您祈福——”


    “嗬。”蘇蔓溪笑了笑,漫不經心地將茶水徑自潑在了地上,好巧不巧燙著了白魚的腳。


    “哎喲!蘇姑娘你這是——”


    “煩請轉告,袁家人要是都這麽熱衷禮佛,不如直接挑個姑子進伯爵府作新婦吧。”


    白魚瞪大了眼:“這,這是什麽意思!”


    蘇蔓溪抿嘴微笑。


    “意思就是——我,不嫁了。”


    管家和白魚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候變卦,兩人麵麵相覷一陣,逃一般地出了蘇宅。


    但蘇蔓溪知道,袁家刻薄,麵子雖然要端,卻也斷不會錯過她這條大魚。


    果然,第二天,袁家夫婦就親自帶著袁康上門來求親了。


    “小溪,既然袁家夫婦親自來了,還是由為父——”


    蘇興雖然和袁家看不對眼,但該做的麵子還是得做,蘇蔓溪卻不動聲色地製止了他:“爹,交給我吧,我能應付。”


    於是,隻帶上了鶯兒一人,她淡然地撥開了前廳的珠簾。


    “蘇——”


    袁家夫婦看到來的隻有她和一個下人,當即沉了臉,將手裏的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擱。


    “哼,商戶就是商戶,沒登得上台麵的做派。”


    袁夫人冷笑一聲,嘲諷道。


    一旁的袁康也是一臉意外,蘇蔓溪掃了他一眼,他又急忙端出深情難抑的模樣。


    “我袁家也算是清貴人家,到了這,竟然連長輩的麵都見不著。”袁夫人的神色越加鄙夷。


    蘇蔓溪也沒給她繼續發作的機會,麵色不改地回道:“既是客人,長輩應是不必見的。”


    袁夫人激動地直起背來:“康兒可是在我們這苦苦求了許久,我們才答應這門婚事,你不以婆母之禮孝敬算了,竟還擺起譜來了!”


    “什麽譜?”


    蘇蔓溪像是沒聽清,含笑又問了一遍。


    袁夫人是個受不得激的瘋女人,聞言“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抬手就要砸一旁的杯盞。


    “提醒一下,這一盞是汝窯新出的碎琉杯,雖然不貴,約莫也隻需城東兩套宅子的價吧。”


    “……”


    聞言,袁夫人的動作猛地一停。


    她忠義伯爵府如今也就隻剩“清貴”二字了,隻一個爵位在,沒多少真金白銀,全府上下的財資比及蘇宅,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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