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風掃過,所幸已經是秋天,台風登陸後的風雨都算不上嚴峻。


    沒有刮倒的樹,沒有刮飛的廣告牌,也沒有人因此受傷——這一場台風來得匆匆,走的也很匆忙,就像是專門為了烘托一份氣氛,給陳嘉宇一個緩一緩的時間。


    少年人依舊隻是少年人,再表麵幼稚內心成熟,也還不會拿捏人與人之間如何才是最好的選擇。


    陳嘉宇能做的,也隻有大搖大擺的出現在舞獅隊訓練的場地,故作輕鬆的和陳梨安打一打招呼,真的看見兒時的兩位夥伴,陳嘉宇反而又開始結結巴巴,不一會就要找個借口開溜……


    “元妙姐,你說陳嘉宇也真是的,直接去找師父不就好了,我覺得很多事情你們小的時候肯定都沒有師父記得清楚啊!”


    臨近期末,即便是大學的學業也變得忙碌起來。


    畢竟也是真正到了大學,陳梨安才發現:網上那些梗真的就隻能當做故事來看,除了“大不了自己學”這一條以外,隻要希望在大學期間有自己的任何一方麵發展,就不可能閑的下來。


    舞獅隊的訓練少了,武術隊的訓練也少了,陳嘉宇和李元妙三個人都不在一個係,想要找借口“偶遇”,就隻能在公寓附近。


    但是,公寓……


    “你與其這麽糾結,真的不如直接去找師父,我覺得你這些情況師父應該理解的。”陳梨安最看不慣這種扭扭捏捏,是成是敗,總之陳嘉宇現在也沒有那麽多情感在其中,即便被拒絕也不至於太傷心。


    “但是,我覺得我之前,哎……而且我也不好說我以後還會不會學這些,我媽要我考研,我覺得與其虎頭蛇尾,不如就借著……哎!”


    小小年紀就唉聲歎氣這種事情並不是隻發生在陳嘉宇身上,陳梨安有一段時間也是這樣。


    “我沒有別的,還是那句話,你自己這麽糾結下去,元妙姐要是本校保研了還好,要是元妙姐要是不想繼續留下來,去別的學校深造了,你指著周榕的麽?”


    “他自己還有很多事情是放不下的,你們到時候說什麽,都像是互相揭傷疤,這也不是辦法啊!”


    陳梨安覺得自己現在簡直就是皇上不急太監急,但是沒辦法,陳梨安實在是狠不下心來不管,也實在是希望在這個充滿希望的年歲裏,一切都能有個完美的結局。


    一回身的功夫,陳嘉宇不見了,陳梨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不是李元妙和周榕出現了,就一定是師父、師娘下樓遛彎。


    雨過天青,草木散出的濕潤與芳香總是那麽迷人,即便沒有這份“偶遇”,陳梨安也希望在這樣的天地之間多待一會,陪著雲,陪著風,陪著一草一木。


    “椅子上不濕麽?”原來是周榕下來了,手裏帶拿著一個厚厚的雨披袋子,“元妙姐看你好久不在,想你是出門了。”


    周榕很少為自己說的話和做的事做出哪怕一句話的解釋,隻是默默的把手裏的防水袋子放到陳梨安手裏:“墊上一點。”


    “哎,不用,這上麵沒有什麽……”看著周榕真誠的樣子,陳梨安意識到自己似乎不應該拒絕,接過防水袋墊在長椅上,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半晌幹巴巴說了句,“謝謝!”


    “嗯,我上樓了,元妙姐建議你早點回去,哪怕稍微複習一下,免得期末的時候臨時抱佛腳。”


    周榕輕描淡寫的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和李元妙交代要做的事情都安排好,就像是來時一樣,毫不驚人的又向著公寓的方向走了回去。


    靜靜的望著天,陳梨安又一次被突然出現的陳嘉宇嚇得一愣。


    後者似乎總是這麽神出鬼沒的。看樣子剛剛一直藏在附近不遠的地方,避免讓周榕看見的同時,也不忘了伸長耳朵,聽一聽這邊的消息。


    “周榕他對你好上心。”陳嘉宇這句話也沒有什麽額外的情緒,隻是單純的對著陳梨安闡述一個事實。


    “他其實心思很細膩的,別看他話不多。”陳梨安一樣,單純的和前者闡述著自己對周榕的看法,“為什麽他父母會有這樣一個好孩子?我總覺得他父母配不上這麽好的孩子!”


    “他父母?”


    “是啊……他。”話說到一半,陳梨安才意識到自己不應該把別人的家事隨便說給別人聽,“哎,是他家的事情,我也不好和你多說。”


    “我媽說他小時候一直盼望著父母回來看他和奶奶。”顯然那天陳梨安離開之後,陳父、陳母又同陳嘉宇說了不少故事。


    “但是我媽說,村裏麵都在傳,他父母已經離婚了。”陳嘉宇話鋒一轉,直接把陳梨安不願意說出的真相挑了出來,“她說,以他父母那個樣子,許久也不回家,恐怕確實不是傳聞。”


    陳梨安知道陳嘉宇說的是事實,但是並沒有順著後者的話說下去:“你先別管周榕了,想想你自己。”


    “就算不記得了,你的心還在,用心想想,你自己到底怎麽看待這些曾經對你好的朋友?”


    “是希望嚐試重新和他們成為朋友,還是繼續耗下去,等著你那個虛無縹緲的,恢複記憶的可能?”


    有半句話是陳梨安沒有說的。


    陳梨安很想問問知道了這些過往,陳嘉宇是會覺得舞獅害了他爺爺,還是覺得這才是唯一的,自己深愛過,且也將會成為一種連結幾代人記憶,讓陳嘉宇爺爺能夠一直“活”在心裏的事?


    但正如陳嘉宇內心的矛盾一樣,陳梨安也不覺得這些話適合問出口,至少不是今天,至少不是這裏,又至少不應該由自己問出口。


    陳梨安的手機一陣震動,是來自父母的電話。陳嘉宇借此機會打了個招呼便匆匆溜掉,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回答自己內心的彷徨。


    “哎,不就是複習麽,我之前不也沒有掛科麽……”陳梨安真的沒想到,都大學了還會被自家母親催複習,頭疼之餘,還是不得不照做。


    剛才還在樓下談心的二人,轉眼又在電梯上遇見,各有各的尷尬,一路無話。


    需要複習的陳梨安回了公寓也依舊是悶悶的,倒是陳嘉宇收獲了來自故友的消息。


    【周盼:上學怎麽樣?】


    短短的一句話,對於現在的陳嘉宇,無疑是一種莫大的慰藉。


    平時幾乎秒回的人,這一愣神,倒是讓對麵的周盼擔心起來了。


    【周盼:怎麽了,我換了個頭像,不認識了?】


    周盼並沒有華人血統,但學校裏教過中文,周盼還給自己起了個中文名字。以至於陳嘉宇第一次見到周盼的時候,單純的把對方歸結為了華僑後代,天上地下的問對方原本是哪個省市的。


    【陳嘉宇:沒有】


    能夠和周盼聊天的機會是不多的,在馬來西亞的周盼,平時並不是經常使用微信,這個軟件在周盼那裏唯一的作用就是為了已經回國的陳嘉宇存在的。


    【周盼:這段時間一直在忙,你還適應吧?】


    【周盼:哎,我忘記你是回家了,你其實應該比客居他鄉要更適應的】


    適應麽?就像是自己曾經因為意識到周盼並不是華人華僑,一度疏遠過,可是父親教自己認清友誼的本質,母親告訴自己文化認同遠比空有血脈的賣國求榮者更應該親近。


    陳嘉宇很難說這個自己沒有一點記憶,沒有任何‘陪伴感’的大學生活,讓自己比在馬來西亞上高中的時候更適應。


    熟悉的文化環境,不熟悉的人和事物,讓這段時間以來的陳嘉宇一直有一種剝離感,就好像是自己在一場沉浸式的戲劇裏,一舉一動與其說是參與者,倒不如說更像是看客一點。


    短短的幾個月裏,有聽到了一個自己從沒有想象過的嗯真像,陳嘉宇在慌亂中,隻覺得找不到半點可以依靠的人和事——要他這個時候去找李元妙、周榕,又或者是……師父,倒不如直接讓陳嘉宇一輩子也不理清楚這份情感。


    【周盼:我看你可不像是沒有事情的樣子,平時你和我說話從來沒有這麽少的】


    【周盼:而且,今天你嘴不毒了,說明一定發生了什麽】


    多年的知交,陳嘉宇知道自己如果不掩飾的好一點,定然是要被對方發現端倪的。隻是這個時候的陳嘉宇甚至想不到如何偽裝自己,裝作沒事人一樣。


    【周盼:如果不好說的話,就算了,我隻是想看看有沒有能夠幫上你的】


    猶豫了片刻,陳嘉宇又一次從自己‘以為’很合適的角度給周盼發了消息。


    【陳嘉宇:你怎麽看舞獅?】


    【周盼:你怎麽突然提這個?】


    【周盼:我記得當時又一次學校裏麵有舞獅來表演,你的反應怪怪的……不過,這個不是你們那裏的麽?據說就是華人帶來的?】


    陳嘉宇看見這句奇奇怪怪,整個人的思緒直接飄回了那個比廣東還要更熱的城市。


    記得那是學校有一座新的大樓建設完畢,據說還是當地華人華僑捐款建設的,以至於那棟樓還有一個中文名,就是那位捐贈者的名字——愛華。


    鑼鼓喧天的時候,陳嘉宇原本正昏昏欲睡,突然被一聲清脆的‘擦啦’吵醒,繼而就是往心髒上敲的鼓點聲。


    前一晚熬夜沒有睡好的陳嘉宇猛地被吵醒,本身心裏就有些發慌,這一下下更是敲得陳嘉宇渾身不舒服,眉頭皺的老高,卻還是下意識望向窗外。


    陳嘉宇是在湊熱鬧的,也許是‘團圓、聚攏、合和’的思想一直沉澱在中國人的血脈裏,又或許單純是出生在一個安穩的社會環境裏,盡管記憶不在,陳嘉宇一直也沒有改變過有熱鬧往前湊的習慣……


    熟悉又不熟悉,那個時候的陳嘉宇還不知道自己和舞獅之間有什麽淵源,隻猜是在春節的時候,聽過類似的鼓點,以至於如今被記憶所欺騙,以為似曾相識。


    卻沒有想到記憶欺騙陳嘉宇自己的並不是這份熟悉,反而是那份陌生——因為下意識的會勾連起曾經的不愉快,所以大腦在帶領陳嘉宇回避,回避所有回到過去的‘動機’。


    【陳嘉宇:我媽說我小時候學過舞獅】


    【周盼:那真的好不錯,我一直覺得你們真的好厲害,能夠坐那麽高難的動作,還能夠那麽活靈活現的,真的像是獅子一樣!】


    【陳嘉宇:可是我一點也不記得這些曾經發生過,但是當我碰到它的時候,我的肌肉記憶告訴我,我真的對舞獅很熟悉】


    【陳嘉宇:而且我媽和我說,我有一個師父,是敬過茶、拜過師的,不是學校裏麵那種老師和學生隻之間的關係,或者說,遠比老師和學生之間的關係要更特殊】


    平時在朋友麵前,陳嘉宇很少說這種‘嚴肅’的話題,嘴不毒的時候,就像是有‘言出法隨’的金手指一樣,哪怕是再怎麽離譜,也能夠應上一點。


    就像是這次一樣,陳嘉宇以為的‘失憶梗’真的出現在了自己身上,荒誕卻真實……


    【陳嘉宇: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麽?】


    【周盼:我不是很明白,但是我想我能理解你的感覺】


    【周盼:就像是我小時候的一個朋友,我們在大學的時候又見麵了,但是我沒有認出她來,還覺得她有些莫名其妙找上我,後來我反應過來,也不知道怎麽和她說了】


    【周盼:當時有同學傳她是因為我的家境好,想要做我的女朋友,才找借口靠近我】


    【周盼:但是,我想你這個似乎更難一點】


    【周盼:因為一切都是你聽說的,那些情感都是別人表達給你的,你沒有真切嗯感受。而且我很快就去和她道歉了,你這個事情似乎也不是你的錯,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周盼的回複很誠懇,但陳嘉宇卻不知道這句話應該怎麽樣接下去了。


    回一句‘自己確實難’?又或者繼續唉聲歎氣一番,讓朋友跟著自己為難?陳嘉宇覺得這並不符合自己在朋友麵前的‘人設’。


    放下手機,陳嘉宇靠在床上,依舊不知所措。


    半晌,手機屏幕亮了一瞬,陳嘉宇拿起來一掃,並沒有細看。那上邊是周盼發過來的微信。


    【周盼:我覺得你這件事選擇權完全在你自己。想要把他們當做朋友才是不留遺憾,不如當做沒有曾經,嚐試去和他們交流,如果發現他們不是你想象的樣子,以後記憶恢複,也沒有對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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