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霆突然正視著薑恬:“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留在這個深宮裏。我知道這個深宮多麽吃人,沒有野心的人在這裏活得多麽痛苦。”


    當初選秀時,江霆腦子裏一片亂,旨意頒布下去,他就知道自己做錯了。


    他根本就不需要別的女人,他的心也不允許他三心二意。


    若是沒有遇到,那得過且過,隨波逐流,用後宮來製衡前朝,展現他的帝王之術,或許是個不錯的途徑。


    可偏偏就是遇到了,那就都不行了。


    除了她,都不行。


    所以他才會隱晦地提醒那些臣子,或許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走出心口的那扇門,那麽他們把女兒送過來,豈不是在害人?


    可偏偏這個世界是一個極為現實的世界,一切都與利益看齊。


    這群人還是將他們的千金送進來了。


    幸好,這幾年沒有出現過意外。


    他見識過他父皇的後宮。


    許多無望的妃子選擇了自我了斷。


    一群人過得生不如死,他的父皇還非常驕傲。


    因為是他掌控了這些女子的生死。


    江霆將後宮的那些妃嬪當做來皇宮做客的客人,叮囑下去,讓宮人以最好的規格去對待,不要讓任何一個人受苦受凍。


    果然,她們也很安分。


    或許對她們而言,沒有皇帝的後宮也是一個桃花源。


    至少不需要爭搶,也不需要去思考如何去提升自己的位分,甚至草菅人命。


    江霆閉上眼睛,慢慢說:“我後悔選秀,也後悔跟你撒謊。其實除你以外,我再也沒有跟別人有過情事。後宮裏的妃嬪,我會遣散。”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想起這幾年的一切,他其實也有些撐不住了。


    那些暗自醞釀的情意,他為了許多人,許多事,藏得嚴嚴實實。


    甚至有時候腦子一熱,還落下這麽多的蠢事。


    不過他也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他是知道的,若是把一個女子關進後宮裏,也會讓他慢慢失去活力。


    這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獄。


    她那樣喜好自由,又怎麽能夠在這裏枯萎。


    薑恬沒有開口,聽到他的話,過了好久,她才說慢慢道:“你願意放我走嗎?”


    江霆非常肯定地點頭:“願意,我一直都沒打算將你留在這深宮裏。我很清楚這裏會如何吞沒一個人。”


    他見識過太多相似的例子。


    若是真正喜愛一個人,又怎麽敢把她放進這個宮裏呢?


    那樣逼仄的環境,那樣小的禦花園。


    隻能見到四四方方的天空,那麽高的城牆。


    有野心的人可以有信念堅持,沒有野心的人,若是能夠享受安逸的環境,也可以適應。


    唯獨那些想要在廣闊的天空下呼吸的人,絕對不可能在這裏生存的。


    而薑恬就是這樣的人。


    他心裏有她,希望她好,你怎麽可能會讓她在這個地方受苦。


    可能他的話打動了薑恬,她的眼裏終於閃現出幾分動容之色。


    “可我還是不能夠跟你在一起。”


    江霆的臉上沒什麽血色,他看上去也好像有些認命。


    “……那你是怎麽想的?”


    他想要知道為什麽。


    薑恬那樣的堅定,那樣的果決,讓他實在是有些傷心。


    “我不知道你怎麽看待帝王和妃子之愛。但我很清楚,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有在同一個位置上,平等地對待過對方。或許我對你好一些,宮人們會提醒我,這是僭越。”


    “我們兩個人,本就是地位不平的兩個人,你是上,我是下,我永遠都不可能用一種挺直腰板的姿態對待你。”


    “因為皇帝跟他的百姓不可能在一個範圍裏被界定。”


    薑恬的語氣中充滿了一種清醒過後的冷靜。


    “若是可以,誰不想被選中,成為寵妃?若是真成為了寵妃,這輩子都可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偏偏有一人之下,那麽她得到的就不會是愛情。”


    想要帝王的愛,簡直就是荒謬。


    一個皇帝,他最先想到的就是他自己的權力和地位。


    沒人會放棄自己的權力和地位去選擇一個女人。


    皇帝可以在閑暇之餘,如同逗趣一般,去喜愛一個女子,也可以在自己的權力範圍內,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讓這個女子的生活變得好一些。


    可做得再多,上對下的地位永遠都不會是平等的。


    哪怕讓皇帝低頭,他也隻是會在一個有限的範圍內,在不損害帝王的利益的情況下,用一些小伎倆,去讓他的妃子高興。


    “我不知道其他女子追求的愛到底是什麽模樣,我已經見識過顏景安給我的平等之愛。他尊重我,欣賞我,願意與我平起平坐。他把我當成一個真正的獨立女子看待,而並非是夫家的附屬。”


    “在這個時代,隻有他一個人,能這樣對待我,那我也會對他癡心以待。”


    薑恬看著江霆:“我們兩個人,不可能像是我和顏景安那樣相處。這些天很多宮女太監都覺得我對你太不客氣,他們提心吊膽,生怕你一發怒就掉了腦袋。畢竟你是主子,我和其他人一樣都是奴才。你可以任意剝奪我的生死。”


    哪怕江霆說他愛上了一個人,可他能夠分清,這種愛到底是叫做寵愛,還是真正的愛嗎?


    隻要他還坐在皇帝這個位置上,他就沒有辦法用一種平行的方式去對待別人。


    “如果一開始,我們兩個人的相見沒有那麽多的地位阻隔,我把你當做平常的男子,我們之間互生情愫,或許我們會大不一樣。”


    當他們真的以平等的身份去相愛了,或許這種地位帶來的差距就會減少。


    可他們並不是。


    從一開始,江霆就沒有隱藏過身份。


    薑恬一直將他當皇帝。


    誰會愛上一個皇帝?


    那是在飛蛾撲火。


    帝王之心涼薄,可女子的命隻有一條。


    薑恬隻是活得太清醒。


    隻要她過得清醒,她就不可能放縱,更不可能任由自己忘記那些由於階層帶來的種種矛盾,愛上一個可以隨時將她拋棄的人。


    薑恬說得夠清楚了。


    江霆自然聽清楚了,他的心突然就冷得徹底。


    “我明白了。”他說。


    說完了這句話,他就再也沒有說下去。


    還能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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