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場小雨,不過停得也快。等到天亮時,連地麵的水跡都已經快幹了,就連太陽都不像前幾日那般羞羞答答地將大半個自己掩在雲層後麵,而是直接高掛天幕上。


    於是今兒這溫度倒是舒爽了起來,往來做事的太監宮女們都覺得今天是個好日子,不冷不熱的。


    李嬤嬤也是如此認為的,她邁著步子進了秀女們學規矩的地方,旁邊做事的小太監湊過來腆著張笑臉道:“嬤嬤今天氣色好得很,莫不是有了什麽好事?”


    “做你的事去吧,”李嬤嬤手指點了點他,不過一貫板著的臉倒是的確露出點兒笑意,“哪裏是我的好事,是秀女們的福氣來了。”


    小太監眼珠子一轉,立刻就明白李嬤嬤的意思了,臉上笑容更盛,“喲~難怪說今天一大早就聽到喜鵲在叫呢!”


    李嬤嬤看他實在嘴甜,索性順了他的意,點了他和另外幾個小太監小宮女去通知那些秀女們。被選中的太監宮女都是樂開了花,連步子都走快了些,隻想著趕緊去通知那些秀女們,好拿到賞錢。


    李嬤嬤站在原地看了眼那些小跑著離開的太監宮女,轉身朝著唯一一個由她自己去通知的秀女房間方向走去,走著走著,她臉上的笑便淡了去,又回歸原本板著張臉的嚴肅模樣。


    隻是她心中卻歎著氣,不為別的,就是她之前收了打點,事情卻沒辦成。


    外人看著三個教養嬤嬤裏,獨數她李嬤嬤最是板正教條,不近人情。可這人生在世,哪可能一點關係都不沾呢,李嬤嬤自然也是如此。


    誰也不知,她在入宮前因著家境貧寒,過得很是艱辛,若不是受了富察侍讀家陳夫人的恩惠隻怕也活不到進宮當宮女的日子。從宮女到嬤嬤這一路來,她雖經受過許多事情,心變得硬了許多,卻也不曾忘記受過的恩惠。於是等她收到富察侍讀家的打點後,二話不說,便應下了這事。


    這大選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那些不想進宮於是私底下打點的情況雖不多,卻也不算罕見。想要辦成這事算不上特別難,隻是頗為繁瑣,因為這事不能鬧到明麵上去,大家私底下清楚就行了。


    而這如何落選也是個頗有說法的,秀女們的家世背景,往日裏的名聲,還有樣貌,都得算進去。


    比如一個相貌出眾的秀女總不可能初選就被落下吧?若真出了這事,那旁人一眼就能看出問題來,而那種相貌不錯家世背景也還可以的,也不大可能初選都過不去。


    但過了兩次複選的秀女,一般也不太可能自行婚嫁了,除非秀女的父兄子弟主動上折求皇上恩典。


    於是排除那種容貌和家世過於出眾的,其他秀女若要動手腳,大多都是在第一次複選結束到第二次複選開始前這個時間段。


    李嬤嬤便是如此打算的,從初選到第一次複選,不露痕跡地讓這位富察秀女漸漸落於人後,變得不起眼來,等到了第二次複選被撂牌子就變得理所當然。


    可誰能想到,千算萬算,就是算不到第二次複選前,人家康熙心血來潮親自給自己的兒子們批發後宮呢,連被放到最底下的秀女資料都被他給注意到了。


    時也,命也。


    這般想著,李嬤嬤敲響秀女住的房間門。


    “呀!”


    被敲門聲驚到了的劉秀女嚇得直接站起身來,膝蓋險些沒撞上桌腿,她慌慌張張地看向傅雅,“我、我今天沒起床遲呀,你看你都還在呢。”


    傅雅看她感覺就像是看到了炸毛的貓,被逗得笑了笑,“應該是有別的事。”她隨口安慰,話一出口,心中卻不知怎地沉了沉,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不太好的感覺。


    呸呸呸。


    一想到此,她前世社畜的雷達就嗡嗡作響,連忙自己心中倒呸了幾聲,這壞事是越想越靈,她就應該把這丟到腦後。


    李嬤嬤站在門外等了會,隱約聽到裏麵傳來些動靜,沒多久,門被從外麵拉開,卻正是傅雅。傅雅看到她時也有些意外,嘴上卻並未忘了打招呼。


    “李嬤嬤可是有事找我們二人?”


    一邊說著,她還不忘福身,李嬤嬤視線越過她,看到了這位富察秀女手肘靠後碰了下劉秀女,劉秀女被提醒了才慌慌忙忙也福身。


    “奴婢是來給兩位秀女道喜的,”李嬤嬤上前,一手一個扶住了她們,沒讓她們真完全福下身去,“萬歲爺昨日要了秀女們的選冊,給阿哥們後院挑人,恭喜兩位秀女,都被萬歲爺給選中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仔細看著麵前的兩人,此時日光正好,讓她將兩人麵容看得十分真切。


    那叫做劉秀女的,雖年歲還小,更顯稚氣,但無論是那挺翹的鼻子還是殷紅的唇都能看得出獨屬於漢女的精致,一見便能知道等日後張開了又是個江南美人。等聽到她的話時,那本來還忐忑的眸子立時亮了,露出燦爛笑臉來,一看就是高興得很,倒是個沒什麽心機的。


    而富察秀女……


    她視線落在傅雅臉上,就見這位富察秀女雖然是鑲白旗滿族出生,比起其他滿女更偏向端莊寡淡的相貌,她的眼眸要稍大一些,鼻梁更挺,唇色更紅,但五官整體也不失大氣。於是比起那少一分而顯得過於精致卻小氣,多一分便顯得嫵媚而略輕浮,富察秀女卻是剛剛好,組合成了男女見了都會眼前一亮的明媚麵容,看著令人容易心生好感。


    在聽到李嬤嬤帶來的消息時,若不是李嬤嬤仔細盯著,隻怕也看不到她微蹙了下卻又很快鬆開的眉,轉眼富察秀女便也是一副微揚著唇似乎略顯高興的表情。


    “多謝李嬤嬤帶來的好消息,隻是李嬤嬤是否知道,我和劉秀女都是入的哪位阿哥的府中?”


    這樣倒也好,李嬤嬤心想,能夠飛快收斂好自己的情緒,明白在外人麵前不能對這種“好消息”露出異樣表情,說明是個心裏有些城府的,再加上這幅麵容,說不定富察秀女以後也能有些造化。


    一旁的劉秀女被這個問題提醒,也連忙答話,“是呀,李嬤嬤,我和傅雅姐姐是進的同一個阿哥的後院嗎?”


    李嬤嬤便道:“劉秀女被挑中給了三阿哥,富察秀女則是四阿哥。”


    四阿哥……那就是胤禛,也就是未來的雍正帝了啊。


    傅雅心中暗歎,老實說,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刻薄寡恩”這四個字,還有康熙帝評價的“為人輕率,喜怒不定”,怎麽想,這位雍正帝的性情都讓人覺得不妙。


    然而前世多年社畜的經驗又讓她懂得如何苦中作樂,開解自己。


    比如再怎麽樣,好歹這位雍正爺是最後的贏家,總比她進了未來在九子奪嫡中下場淒涼的皇子們的後院要好得多。再比如這位雍正爺雖然在曆史上是前寵李格格後寵年妃,從口味猜測大概是偏向小白花一類,她進了後院大概就泯然於眾人了,可好歹是潛邸出來的,到時候就算撈不到妃位,拿個嬪位總不過分吧,那再怎麽說也是一宮之主呢。


    到時候她好好養著身體,等乾小四登基了,他對待太妃們還是不錯的,那時候她等著安享晚年就行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傅雅自我安慰著,好歹是壓下了心中那股子希望落空的鬱氣,穩住了麵上的笑容,看不出什麽異常的和興奮中的劉秀女說著話。


    然而等到夜深人靜時,她閉上眼想要入睡,最後卻睜開眼直愣愣地瞪著頂棚,完全睡不著了——


    她想不通啊!


    康熙爺您說您大晚上的不和您的妃子們談談情說說愛,幹啥要想起來給您的兒子們來個批發新人呢!


    有那個閑工夫您多造造人不好嘛!


    然而今夜無法入睡的又何止傅雅一人,除了宮內的,自然還有宮外的,比如今日被嬪妃們召來皇宮通知一聲,沒幾日便會有新人入後院的各個阿哥們的福晉,以及那些後院裏通過心腹打探到這個消息的舊人們。


    四阿哥府中,福晉的院子裏還透著光,明顯福晉還未入睡。


    孫嬤嬤掀開簾子進來時,看到的就是福晉正坐在榻上,一手翻著賬本,一手拿著毛筆在旁邊堆放的紙張上寫著字,雖麵色嚴肅,卻因為年歲不大還帶著些許稚氣,便顯得這分肅穆不太協調。


    但畢竟也當了有三四年的福晉了,威勢還是養了些許出來。


    剛好福晉這會放下了筆,於是孫嬤嬤便笑著上前,“夜已深了,福晉可要歇息?”


    福晉看著賬本上的字,長長吐出口氣來,搖頭,“我暫時還不想睡,嬤嬤。”


    孫嬤嬤看著她略有些蒼白的臉,心疼她年紀不大便要處理這麽多事情,“福晉,早些歇息,才能養好身體,也能更好為主子爺開枝散葉啊。”


    要知道後院裏的李格格本就受主子爺寵愛,如今肚子裏還懷揣了個,若真讓她生了主子爺的長子,隻怕恩寵就更多了,說不得……說不得主子爺就要給李格格請封側福晉了!


    到時候這李格格氣焰不得更囂張了麽!


    光是想到這些孫嬤嬤便急得冒火,這幾天嘴巴都一直生泡。


    聽到孫嬤嬤這話,福晉臉上神情明顯怔楞了瞬,一縷說不出是茫然還是憂愁的情緒閃過。


    她默了默,心想自己怎麽會不知道身體養好了才能有孩子呢,隻是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其他日子四爺向來很少來她院子,偶爾就連這兩個日子,四爺也有可能因為公務而歇在前院,光她一個人想生又能怎麽樣?


    更別提不久後又要進了新人……


    或許這就是嫡福晉的日子吧,有了尊榮,卻也鮮有得了寵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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