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方便起見,我將歐洲各國按照民族與文化的不同,進行了劃分。在前麵的章節,我已經介紹過一些羅馬的殖民地國家,即使在它們獨立之後還依稀可見羅馬文明的影子。


    確實,羅馬也曾占領過巴爾幹地區。當時,那裏至少有一個國家(羅馬尼亞)保留了拉丁語作為官方語言;但是,中世紀蒙古人、斯拉夫人和土耳其人的入侵,把這裏的一切羅馬文明的痕跡都摧毀了,所以把那些巴爾幹國家包括在目前的討論範圍之內顯然是錯誤的。因此,我現在要跟地中海沿岸的國家告別,轉而講述另一種文明類型,它起源於條頓民族,並以北海及大西洋為中心逐漸發展起來。


    在法國一章已講過,這一地區有一片廣闊的半環形平原,它從俄羅斯的東部山地(第聶伯河、德維納河、涅瓦河及伏爾加河的發源地)一直延伸到比利牛斯山脈。在日耳曼部落開始進行那次神秘的西移時,這片大平原的南部是歸羅馬人統治的;平原的東部也曾被斯拉夫遊牧民族占領過,這些斯拉夫人剛被趕盡殺絕,馬上又冒了出來,並迅速壯大,他們就像澳大利亞的兔子一樣屢打不絕。當饑餓的條頓人闖進這片大平原時,剩下的是一片廣闊的方形地區——東起維斯瓦河,西達萊茵河三角洲,北抵波羅的海,而南部羅馬人築起的堡壘則提醒著所有新來的人:不要踏入“禁區”。


    這一地區西部多是山區。首先是萊茵河西岸的阿登高原和孚日山脈,然後由東向西依次是黑森林、蒂羅爾山脈、厄爾士山脈、裏森格勃格山,最後是幾乎延伸到黑海的喀爾巴阡山脈。


    由於山勢的走向,這裏的河流都向北奔流。從西向東為序,首先是萊茵河。它是無數歌曲和傳說中的題材,是所有河流中最富詩情畫意的一條河流,沒有哪一條山間小河能夠像萊茵河那樣,使人們不斷地為之征戰,為之流血流淚。然而,萊茵河確實隻是一條很普通的河流,因為亞馬孫河的長度就有它的5倍,密西西比河與密蘇裏河的長度是其6倍,甚至在我們美國根本算不上數的俄亥俄河也比萊茵河長500英裏。萊茵河以東是威悉河,威悉河河口之上就是現代化城市不來梅。再向東是易北河,這條河流造就了今日的漢堡。接下來是奧得河,它使什切青城有了今天繁榮的風貌,這是柏林城及其工業腹地的出口港。最後是維斯瓦河和但澤(今波蘭港口城市格但斯克——譯者注)港,它是一個自由港,由國際聯盟任命的一位特派員進行監管。


    幾百萬年前,這片土地被冰川覆蓋著,當冰川退卻之後,它們在這裏留下了大片沙石荒原,以及向著北海和波羅的海方向無限延展的沼澤。漸漸地,北部的沼澤逐漸發展出一條沙丘帶,這些沙丘從佛蘭芒海岸一直延伸到臨近俄羅斯的普魯士故都柯尼斯堡。一旦這些沙丘擴張,沼澤就享受一定的保護,便不再受到海潮的侵襲,這就意味著植被的出現,於是土壤漸漸適宜生長樹木,森林就出現了,就是這些古老的森林後來又成為泥炭礦藏,為我們的祖先提供了非常優質的燃料供應地。


    這片平原的西北邊界北海和波羅的海,都被冠以“海”的名稱,其實完全是名不副實,它們實際上隻是兩個巨大的淺池而已。北海的平均深度隻有60英尋(1英尋等於6英尺),其最深處還不過400英尋,波羅的海深度不超過100英尋,而大西洋平均深度為2170英尋,太平洋則為2240英尋。這些數據向你表明,你可以把這兩片海洋想象成下沉的山穀。地球表麵隻要稍稍隆起,這裏就會再一次變成幹燥的陸地。


    現在讓我們看一看德國的陸地地形圖。不但是看現代地形圖,還應回到人類隨著冰川退卻的足跡進入這裏永久定居的年代,看看那時的地形圖。


    這些早期的移民是野蠻部落。他們主要靠狩獵和種植一點點穀物為生。但是,他們卻有一種極強的審美感以及對美的執著的追求。當他們的本土缺少用以裝飾的金銀時,他們就不惜長途跋涉到外麵去尋找。


    下麵的敘述可能會讓很多讀者感到吃驚。但是,這是千真萬確的。所有原始的商道都是奢侈品的貿易通道。世界上早期的民族衝突也都源於對奢侈品的爭奪。就是那些深入到神秘的波羅的海沿岸去尋找琥珀的商人,使羅馬人了解到北歐地理概況的,而他們尋找的這種石化的樹脂不過是用來給羅馬貴婦們做頭飾的;那種堅硬的石灰石凝塊有時可以在牡蠣殼中找到,婦女們用此物來吸引別人注意她們耳朵可愛的曲線和手指的柔美與纖巧,對它們的渴求比任何理由都更有力地激發了人們去太平洋和印度洋探險航行,並因此作出更多的地理發現。與對奢侈品的需求相比,甚至那種促使許多虔誠的人要把《福音書》帶給異教徒的動力都顯得不足為道。


    德國


    為了獲得龍涎香(可以在抹香鯨內髒找到,因此導致了對那種可憐的鯨類的瘋狂捕殺),更多的船隻湧向巴西、馬達加斯加和摩鹿加群島,其數量比捕撈鯡魚、沙丁魚或者任何其他食用魚類的船隻都要多。因為龍涎香可以用來製作香水,用它製作的香水散發著鮮花般的芳香,別具異國風味,與之相比,食用魚隻不過是食用魚,毫無情趣可言。


    這一時尚的轉變使17世紀的婦女都要在長裝裏麵穿上讓人看不出的緊身衣(12道菜的宴席太影響身段美了),這就使人類大大增加了對北冰洋的認識。一旦巴黎決定帽子上要有白鷺羽毛做裝飾時,那些捕獵者為得到那種羽毛便深入到美國南方的環礁湖中追殺白鷺(這些獵人毫不考慮此舉意味著一切造物中最可愛、最高貴的一種鳥類絕種),他們深入的地區已遠遠超出了從前為謀生到過的範圍。


    這種例子不勝枚舉。物以稀為貴,此類稀有物品都可能成為一部分富人追求的目標,他們常以鋪張擺闊來炫耀自己的富有,引起周圍不那麽幸運的人的羨慕。自從人類曆史開始以來,就是奢侈品而不是必需品引導著人類探險的腳步。當我們仔細研究史前德國的地圖時,我們依然能夠追蹤那些古老的奢侈品貿易通道,因為當時的大部分商道直到中世紀甚至現代仍在發揮著同樣的作用。


    想想大約3000年前的情景。南部的山脈——哈茨山、厄爾士山和裏森格勃格山——都坐落在距離海洋幾百英裏以外的地方,向北延伸到北海和波羅的海的大平原,早已經由沼澤變為幹燥的陸地,而今天又被茂密的森林覆蓋著。冰川漸漸向斯堪的納維亞半島與芬蘭方向退卻,隨之而至的人宣稱這莽莽荒野都要歸他所有。居住在南部山區山穀中的部落已經發現,如果他們砍伐樹木然後賣給占據著萊茵河與多瑙河戰略要點的羅馬人,就會得到合理的報酬。至於其他的條頓民族,不論是遊牧人還是農夫,很少有人見過羅馬人。有一支羅馬探險隊曾經試圖深入到這個國家的腹地,但是這些探險者在一條黑暗的浸滿水的山穀中遭到伏擊,被殺得無一幸免,所以從此再沒有人敢進行第二次嚐試。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德國北部與外界就完全斷絕了聯係。


    史前時代那條重要的東西方商道從伊比利亞半島開始,沿著從比利牛斯山到巴黎的路線,直伸向俄羅斯大平原,穿過法國的普瓦提埃和圖爾河穀,這一點我在前麵講“法國”的那一章已經提到。這條商道繞過德國境內的阿登高原,循著中歐高原的外延向前推進,一直到達現在蘇聯境內的北歐低地。這條商道在向東的行程中,有許多條河流阻止它,但它總能找到一個水淺的河段跨過去。正像羅馬是在台伯河淺水處發展起來的一樣,德國北部的許多早期城鎮也是那些史前時代或者古代人類聚居點的延續。今天熙熙攘攘的火車站和百貨商場也許恰好正是當年人類早期的居民點。漢諾威、柏林、馬格德堡和布雷斯勞(今波蘭西南城市弗羅茨瓦夫——譯者注)這些城市都是在史前的原址上發展起來的。萊比錫盡管起初隻是一個坐落在斯拉夫大地中央的小村落,但是它也曾是古代歐洲的商貿中心之一。因為這裏聚集了從薩克森山區采來的礦物,如銀、鋁、銅和鐵,它們在這裏匯集之後再沿河順流而下,賣給那些在歐洲商道上南來北往、川流不息地做生意的商人們。


    這條商道一經到達萊茵河後,陸路運輸的商隊就開始麵臨來自水上運輸船隊的激烈競爭。水上運輸比陸地運輸更便宜更方便。早在愷撒發現萊茵河之前,這條大河上就早已有許多專門從事貨物運輸的木筏。他們從斯特拉斯堡(萊茵河在這裏與弗克蘭、巴伐利亞和符騰堡的內陸貿易區相連接)將貨物運往科隆,並由此到達低地國家甚至不列顛諸島。


    柏林與耶路撒冷相隔很遠,但是這兩個城市都遵循了將城市建立在重要商道的交叉點上這一地理原則。耶路撒冷坐落在從巴比倫到腓尼基的商道與從大馬士革到埃及的商道的交叉點上。在猶太人聽說這個城市很久以前,它就已經是一個重要的商貿中心了。柏林建立在河畔,橫跨歐洲大陸的東西商道與西北到東南(從巴黎到彼得格勒,從漢堡到君士坦丁堡)的商道恰好在這裏匯合,於是柏林就成為第二個耶路撒冷。


    在整個中世紀,德國都包括無數個半自治的小公國,但是在300年以前,還沒有跡象表明有朝一日這塊歐洲大平原的西部會成為世界大國。有趣的是,現代德國幾乎就是從十字軍運動失敗中成長起來的。當人們肯定,西亞已經再沒有新領土可以被征服(穆斯林最終證明了自己完全可以與基督徒匹敵),沒有繼承權的歐洲人就開始尋找其他農業財富的來源。他們十分自然地就想到了正好坐落在奧得河與維斯瓦河之上的斯拉夫大平原,那裏居住的是野蠻的普魯士異教徒。有一個十字軍運動團一股腦兒地從巴勒斯坦搬到了東普魯士,把他們的商業中心從加利利的阿卡遷移到但澤以南30千米處的馬爾堡。此後的200年間,這些十字軍騎士們一直在與斯拉夫人作戰,這些來自西方的貴族和農夫霸占了那些可憐的斯拉夫人的田園。1410年,他們在坦能堡慘敗於波蘭人之手,1914年,在這同一個地方,興登堡(德國元帥,總統——譯者注)率軍殲滅了俄國軍隊。然而不管怎樣,那些十字軍騎士還是在此地幸存了下來,當宗教改革運動爆發時,他們仍然是一支相當重要的力量。


    當時的情況是,這個十字軍正好由一位霍亨索倫家族的成員領導,這位大公不僅加入了新教一方,還在馬丁·路德的建議下,宣布自己為世襲普魯士公爵,定都但澤灣的柯尼斯堡。17世紀初,這個公國又落到了另一支勤奮而精明的霍亨索倫手中。這些霍亨索倫們從15世紀中葉開始就一直統轄著勃蘭登堡那片荒涼的沙地。100年後(即1701年),這些霍亨索倫們感到自己已經足夠強大,應該有資格獲得比“選帝侯”(德國有權選舉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諸侯——譯者注)更高的稱號了。於是,他們開始積極活動,想讓自己被承認為國王。


    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對此願意承認。自古以來,同類不相殘,布斯堡王朝很願意為自己的好朋友霍亨索倫家族幫個小忙。1871年,普魯士國王霍亨索倫七世成為統一德國的第一任皇帝。47年之後,普魯士的第九位國王、現代德國的第三任皇帝被迫離開皇位和家園,霍亨索倫家族龐大的持股集團終於垮台了。但是,這個由十字軍的殘兵敗將組成的國家已成長為資本主義工業時代最強大最有效率的泱泱大國。


    現在,一切都成為過眼煙雲。最後一個霍亨索倫正在荷蘭伐木。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這些前蒂羅爾山山民的確具有驚人的才幹,或者至少聰明得足以組織起一批具有非凡才能的人為他們服務。要知道,他們的故土根本就沒有任何天賜的財富。普魯士大地從來隻有農田、森林、沙地和沼澤,這裏也沒有什麽可以出口的產品,而出口是所有國家獲得貿易順差的唯一辦法。


    後來,當一個德國人發明甜菜製糖法之後,情況稍有改善。但是,由於蔗糖仍然比甜菜糖便宜許多,而且蔗糖可以從西印度群島進口,因此這意味著不論是普魯士人還是勃蘭登堡人都依舊寒酸拮據。然而,當拿破侖皇帝在特拉法爾加損失了他的海軍之後,決定用“反封鎖”的辦法來摧毀英國時,普魯士的甜菜糖變成歐洲人大量而且持續增長的需求。同時,德國化學家發現了鉀堿的價值,既然普魯士的鉀堿儲量巨大,那麽這個國家也終於開始有了一些出口產品。


    當時的霍亨索倫家族是幸運的。拿破侖戰敗之後,他們獲得了萊茵河地區。起初,這一地區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價值,直到工業革命對那些擁有鐵、煤的國家予以極大的眷顧時。當時,普魯士意外地發現自己擁有儲量豐富的煤礦和鐵礦。這個500年的貧困戶總算翻身了!過去,貧困教育了德國人要認真和勤勉,現在,它又告訴德國人怎樣大量生產和廉價銷售。當陸地再也無法為這個小小的條頓民族的迅速膨脹提供充足的活動餘地時,他們便向海洋發展。在不到半個世紀的時間裏,他們已經成為依靠海洋運輸業收入最多的國家之一了。


    在發現美洲、大西洋成為重要貿易通道之前,北海還是文明世界的中心時,漢堡和不來梅曾發揮過非常重要的作用,現在這兩個城市又恢複了生命力,嚴重威脅著倫敦和其他英國港口的獨一無二的顯赫地位。1895年,波羅的海和北海之間開鑿的可通行大型船隻的運河——基爾運河開通了。運河網還將萊茵河、威悉河、奧得河、維斯瓦河、美因河、多瑙河連接起來,使北海與黑海之間可以直接通航,柏林則有一條到什切青的運河可以直達波羅的海。


    人類隻要充分運用自己的智慧,就能保證讓大多數人過上比較體麵的生活。在世界大戰之前,普通的德國的工人和農民雖然算不上富裕,而且還受著嚴格的紀律約束,但是與其他國家同一階層的人相比,他們卻吃得更好,住得更好,而且更加有社會保障和醫療保障。


    所有這一切都隨著世界大戰的不幸結局而化為烏有。這是一個悲劇,但是它不屬於本書要討論的範疇。由於德國戰敗,它失去了50年前取自法國的繁榮的工業區阿爾薩斯和洛林(這兩個地區是1870—1871年普法戰爭後戰敗國法國割讓給德國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又由法國收回——譯者注),失去了全部的海外殖民地,失去了商船隊,還失去了1864年戰爭後從丹麥人手中奪來的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州的一部分。另外,數千平方英裏的前波蘭領土(已被德國徹底同化)也從普魯士劃走並歸還給波蘭。於是,這片沿著維斯瓦河從托倫到格丁尼亞和波羅的海的寬闊的長條地帶又重新置於波蘭王國的統治之下,這個國家又可以直接通向海洋了。18世紀腓特烈大帝從奧地利搶來的西裏西亞的一部分土地留給了德國。但是,許多寶貴的礦藏已經割讓給波蘭,盡管紡織業還由德國控製著。


    至於其他方麵,德國被剝奪了50年中搶來的一切,它在亞洲和非洲的殖民地也被其他國家重新瓜分了,那些國家已經擁有太多的殖民地,甚至都沒有更多的人口可以向殖民地輸送。


    從政治角度看,《凡爾賽和約》可能是一個完美的條約,但是從應用地理學的觀點看,它卻使人對歐洲的未來感到絕望。我以為,那些持懷疑論的中立國家想給英國首相勞合·喬治和已故的克列孟梭(法國第三共和國總理)先生每人一本《基礎地理手冊》並沒有什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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