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瑙河——它的河水不是藍色的,而是灰色的——裹著泥漿,滾滾東去,辜負了那首著名的圓舞曲所賦予它的美名。河畔曾經了不起的古老城鎮正在緩慢地死去,那些心灰意冷的老人在往日光榮的廢墟中漫無目的地打發剩下的時光,年輕朝氣的年輕人則奔向國外,在比較愉悅的環境中追求新的生活,而國內剩下的年輕人,因不堪窒息的生活而自殺。這就是目前的奧地利共和國。在它的大約600萬的人口中,有200萬人生活在擁擠的首都維也納。維也納這座曾經的快樂之都(那裏的人們以一種天真幼稚漫不經心的方式,就可以使自己過上幸福生活)在今後的100年裏,它的古老而重要的科學、醫學和藝術中心的地位將逐漸地衰敗下去,重蹈威尼斯的覆轍。它將從一個統領5000萬人口的大帝國的京都淪落為一個僅僅依賴旅遊業為生的單純的村落。除了為那些從波希米亞和巴伐利亞向羅馬尼亞和黑海運送貨物的船隻提供停泊碼頭之外,維也納再無任何存在的價值了。


    奧地利的曆史可以追溯到古代多瑙河君主國時期。“多瑙河君主國”這個名字既反映了這個國家的性質,又泄露了它的野心。時過境遷,而今這個曾盛極一時的大帝國,在地理學意義上,已經變得極其複雜。它被曆史以一種任意的方式拆卸得麵目全非,但是這個昔日的奧匈帝國卻是一個完美的範例,它以其自身的榮衰興亡,生動地說明了自然環境是如何影響中央集權國家的形成。讓我們暫時將邊界問題放在一邊,來看一下這個地區的地理概況。奧地利幾乎正處於歐洲大陸的心髒部位,與意大利的腳尖和丹麥半島的鼻尖近乎同樣的距離。這是一塊遼闊的大平原,它西靠蒂羅爾山和瑞士的阿爾卑斯山,北接波希米亞的厄爾士山、裏森格勃格山和喀爾巴阡山,坐落在崇山峻嶺的懷抱之中。多瑙河從喀爾巴阡山脈深處流出,隔開了南部的特蘭西瓦尼亞山與巴爾幹山。狄那裏克阿爾卑斯山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為身後的大平原遮擋著來自亞得裏亞海的寒風。


    當初奧地利建國者的手中並沒有像今天這樣完備的地圖,而且他們的地理知識也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就像美國西部的拓荒者一樣,這批中世紀的征服者僅憑著本能和“當下可行”的原則,就占領了如此廣闊的土地。當然,大自然會為這種征服和占有的後果埋單,到那時人類不論如何聰慧狡黠,也要聽從自然的安排。


    在公元1000年以前,匈牙利大平原是一個無人之境,許多部落從黑海向西沿著多瑙河進入這一地區,但是都沒有能夠在此確立起自己的穩定統治。查理曼大帝在與東方斯拉夫民族的長期戰爭中,在這裏建立了一塊東部歐洲的“邊境”。這塊“邊境”標誌著一個將最終統治這個部分的土地的公國的誕生。盡管它還不斷地受到匈牙利和土耳其人的侵擾(維也納最後一次遭到土耳其人圍攻的時間要比哈佛大學建校時間還晚得多),但是在巴奔堡家族(10~13世紀奧地利的統治家族——譯者注)和瑞士的哈布斯堡家族的強力保護和有效治理之下,奧地利公國總能逢凶化吉,巍然屹立。後來,這個彈丸之地的統治者們居然還將自己推舉為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但他們這個所謂的神聖羅馬帝國既不神聖,又非羅馬,自然也算不上什麽帝國,隻不過是一個由德國語種的民族組成的鬆散聯邦而已。這個帝國一直“神聖”到1806年,這一年拿破侖這位無產者將神聖羅馬帝國的徽章扔進了曆史的垃圾堆,而把皇冠加在自己的頭上。


    此後,這塊土地並沒有就此沉寂,甚至在故土不保的情況下,那個不是太聰明但不失為頑固的哈布斯堡家族竟然還對德國的蛋糕垂涎三尺,想在這塊大蛋糕上切一塊下來。不過他們的美夢在1866年被徹底粉碎了——普魯士人將他們趕回了老巢,並命令他們永遠待在那片他們所屬的大山裏麵。


    時至今日,這個由查理曼大帝確立的古老的東方邊鎮已經淪為一個七流國家了。它被內部紛爭所摧殘,昔日的集權帝國四分五裂,沒有前途,沒有希望。它的大半國土隻不過是瑞士阿爾卑斯山的餘脈,以及著名的蒂羅爾山脈的一小部分。蒂羅爾山的其餘地區已經根據《凡爾賽和約》移交給了意大利,理由是這些地區曾一度是古羅馬帝國的一部分。在奧地利的山區中有兩個稍微重要的城鎮,一個是因斯布魯克,另一個是薩爾茨堡。因斯布魯克是古代從布倫納山口通往意大利的必經之路,這裏處處彌漫著中世紀的氣息。薩爾茨堡則因誕生了莫紮特這位音樂大師而舉世聞名,它也是歐洲最美麗的城鎮之一。至今,它還保持著活力,為世人貢獻出優雅的音樂和戲劇表演。


    奧地利的連綿山區和北部的波希米亞平原都不能出產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那個所謂的維也納盆地也是如此。當年,羅馬人在這塊盆地上建起一座叫做文多博納的軍營,就是今日的維也納了。著名的羅馬哲學家皇帝馬克·奧勒留在抗擊北部日耳曼平原的蠻族的多次入侵後,公元180年,他打完最後一戰,就在這裏一命嗚呼,並使這個據點也多少沾上了一些名氣。然而這座城直到1000年之後,才初具城鎮規模。這主要歸功於中世紀的那次人口大遷移,即十字軍東征。由於這些夢想到東方聖地發財的人不想受到熱那亞和威尼斯船主的敲詐勒索,他們以維也納為出發地,沿著多瑙河東進,一路打到當初上帝賜予亞伯拉罕的希望之鄉。


    1276年,維也納被哈布斯堡家族占領,成為他們一個廣袤領地的中心。他們的地盤最後一直擴展到前文提到的各個山脈之間的所有土地。1485年,匈牙利人又奪取了這座城市。土耳其人在1529年和1683年又兩次圍攻這裏。然而,維也納卻能夠從每一次戰亂中幸存下來。直到18世紀初,它才由於一個政策性錯誤開始漸漸瓦解。這一政策將公國的每一處領土,不論重要與否,盡數委托給了純種的日耳曼裔貴族。統治者的權力太大,對於所有人都是異常嚴峻的考驗。那些溫和可親的奧地利騎士也無一幸免地變得更加溫和,甚至變得脆弱怯懦起來。


    昔日的奧匈帝國,47%的居民是斯拉夫人,隻有25%是日耳曼人,其餘是匈牙利人(19%),羅馬尼亞人(7%),還有大約60萬意大利人(1.5%)和大約10萬吉卜賽人。這些吉卜賽人主要集中在緊鄰匈牙利的地區,因為隻有在那裏他們多多少少還受點兒尊重。


    君主和貴族們隻有自覺自願地承擔起領導責任來才能長治久安,而當他們隻要求享受“服務”而不盡責“領導”時,他們的末日就要到了。歐洲的其他君主們正在開始慢慢接受這個教訓時,統治奧地利的日耳曼主子們顯然沒把這些教訓放在心上。由於奧地利的軍隊在抵抗拿破侖的戰爭中屢戰屢敗,潰不成軍,憤怒的維也納人民就將那些高貴的公爵男爵們全趕出了城,讓他們回到自己的領地中,去過那種單調乏味、與世隔絕的生活。


    自此而後,維也納的地理條件就開始發揮重要的作用了。隨著貴族的離去,商人和製造商漸漸崛起。從古代防禦工事中解放出來的維也納迅速地發展成為東部歐洲最重要的商業、科學和藝術中心。


    然而,世界大戰給了這座城市致命的一擊。轉瞬之間,它的繁華與榮耀化為灰燼,和幾年前它還統治著的那個奧匈帝國已經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了。這個國家前途渺茫,徒有虛名。當法國拒絕將它並入德國時,奧地利人徹底絕望了。


    它也可以拿來拍賣,但是誰會要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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