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山嶺,踏上另一條偏僻官道。


    雨停了,又是一個夕陽天。


    老虎行走時與大多數走獸不同,虎爪比豺狼鬣狗的爪子更靈活,厚厚的肉墊,走過泥土路會在後邊留下一串蒲扇大爪印,路過的地方聽不到任何鳥鳴獸吼。


    遇到人煙已是傍晚時分,偏僻窮地方日落而息。


    路邊誰家黃狗狂吠,氣勢洶洶從石牆上露個狗頭,老虎扭頭看了一眼,黃狗嗚咽哀叫躥進屋子。


    就聽碗盤碎裂和翻桌子聲,然後是主人家氣急敗壞怒罵。


    虎背上的白雨珺搖頭。


    “這些不能吃。”


    老虎搖搖尾巴表示聽懂,嗅著雞鴨牛羊的味道忍不住舔了舔舌頭。


    村裏閑漢看天色差不多了,眉開眼笑悄聲出門,暗歎今晚那些可惡的狗竟變得老實,不出門咬道了,挺好的,越安靜越好。


    鬼鬼祟祟來到誰家院落門口,村裏矮牆簡單的院門攔不住閑漢,輕鬆翻牆進院裏。


    左右看看,貓腰笑嘻嘻來到屋門前。


    像個蝦似的彎腰低頭把眼睛湊到門縫,先學鳥叫。


    壓低聲音壞笑打招呼。


    “嘿嘿~馬寡婦~馬寡婦~”


    透過門縫看見相好的匆匆過來,邊走邊梳理頭發。


    “小點聲!來這麽早被隔壁撞見怎麽辦?”


    令人牙酸的拉動門閂聲,接著吱呀一聲門從裏打開,笑眯眯的女子看見了眼前低頭貓腰的閑漢,再往前一看,矮矮的院牆上有一顆毛茸茸大腦袋,像簸箕那麽大,一動不動往這邊張望。


    瞬間,笑容逐漸缺失,眼睛越來越大,條件反射用力關門……


    嘭!


    “哎喲……我的鼻子哎……!”


    閑漢鼻子撞的酸痛整張臉火辣辣,待回過神發現房門從裏麵閂上了。


    疼的眼淚嘩嘩看不清也站不穩,靠門坐下用袖子擦眼淚,想大罵又不敢大聲嚷嚷怕被人知曉摸寡婦門,擦著擦著,怎麽感覺院牆上多了個東西。


    再擦一把臉,用力睜眼。


    啊……!


    帶顫音的尖叫打破村裏晚飯後寧靜。


    白雨珺和老虎見沒熱鬧可看隻好繼續上路。


    又走了將近二十裏。


    終於抵達小鎮,百餘大小不一的房屋聚集成鎮,北麵靠山,中間一條東西走向的主道,北坡山穀流淌而來的溪流穿過小鎮,石拱橋是鎮子的中心,淡藍色夜空下,鎮子零零散散稀少燭光。


    沒幾棟磚石房屋,全是茅草土房,石頭和黃泥砌牆,再用摻雜了草杆的泥土覆蓋外表,木房梁,茅草做屋頂。


    家家戶戶都會栽幾棵果樹,花開時能給平凡生活增加色彩,夏秋季節也能給孩子解饞。


    山崗上遠遠望去會發現鎮子中心石拱橋旁有巨樹。


    樹上纏滿紅線,舊的發白,新的豔紅。


    白雨珺乘虎快步跑進小鎮裏,讓坐騎往高掛燈籠的地方去。


    天黑了,街上沒人。


    來到燈籠跟前抬頭看,懸掛的旗幟上寫有客棧二字,罕見的格柵窗紙是亮著的,裏麵挺熱鬧,酒肉味兒讓老虎吸了吸鼻子。


    “敲門。”


    老虎可不懂什麽是敲門,厚實虎爪隨意劃拉。


    今晚客棧裏住客挺多,幾個鏢局鏢師在堂裏閑坐,另有幾位江湖遊俠大口灌酒,邊喝邊聊些江湖上的事,就聽一聲巨響。


    哐當!


    門突然就碎了,然後,好大一顆虎頭堵住客棧前門往裏麵瞅。


    舉杯的遊俠愣住,酒壇灑了也沒注意,認真擠痘痘的大胡子鏢師眨眨眼,大約兩個呼吸時間,尖叫聲呼喝聲混合座椅翻倒聲爆發。


    客棧大堂徹底亂了。


    某個大嗓門抓起銅鑼使勁敲。


    當當當~


    “大蟲下山啦……來人啊!”


    被嚇一跳的老虎一個後跳回到街上,懵懂的老虎好奇一個巢穴裏居然有這麽多人,像樹林裏常見的馬蜂窩。


    年輕小二媽呀一聲轉身鑽進雜物堆裏邊,掌櫃的躲櫃台後麵。


    江湖武者們亂作一團,幾位鏢師急忙拔刀自保,並招呼後院睡覺的鏢局人馬助陣。


    街道上。


    白雨珺聳聳肩,已經來不及解釋了,黑燈瞎火的,換誰都得嚇夠嗆吧。


    大嗓門依舊用力敲鑼,喊的嗓子沙啞。


    普通住客連滾帶爬跑向後院,鏢局武者和江湖遊俠們點亮一個個火把,仗著人多舉火把提刀衝出客棧,鎮裏遠處被驚醒的漢子們三五成群,手持斧頭草叉朝敲鑼的地方靠近。


    當鏢局以及遊俠們的火把照亮街道,終於看清馬匹般高大威風猛虎真容,齊齊倒吸一口冷氣,後背冒冷汗,不由自主後退一兩步。


    關鍵時刻鏢局頭目站出來指揮。


    “大家不要散開!火把!火把朝前!別亂用飛鏢暗器!”


    “快敲鑼敲鼓!給我使勁喊!”


    鏢局頭目快速下令,帶頭用力張開嘴嘶吼。


    猛獸對人類而言很可怕,尤其晚上更難對付,經驗豐富的鏢局頭目心驚斑斕猛虎龐大體型,暗道即便不是精怪也快要成精了。


    皮糙肉厚暗器無用,莽撞的亂用暗器隻會激怒巨虎,隻能用對付野獸最好使的土辦法。


    鬧出大動靜,把野獸嚇走。


    和老虎拚命的代價太高,刀口舔血為的是養家糊口,沒必要讓兄弟們白白折了性命。


    老虎聽見嘈雜動靜愣了一下。


    看著明晃晃的利刃,聽著那些人大吼大叫,頓時惱了。


    四肢繃緊,張開血盆大口朝人群咆哮。


    嗷嗚!


    虎嘯極具穿透力的聲浪呈環形掃過小鎮,繼續朝四周曠野山林而去。


    古人言虎嘯山林百獸退散,深刻在基因深處對老虎的恐懼記憶瞬間無比清晰,嘈雜大叫和敲鑼聲戛然而止。


    當啷一聲,鑼掉在地上。


    遠處過來助陣的漢子們聽見虎嘯後齊齊止步,整個鎮子恢複寧靜。


    安靜大概短短一瞬,小鎮比之前更熱鬧。


    朝鑼聲聚集的漢子們轉身往回跑,全鎮的狗都在叫,牛羊驢子躁動不安,到處都是女人和孩子哭聲,越來越多的燈籠點亮,吵吵嚷嚷要找獵戶。


    白雨珺沒想到事情變化這麽快。


    後退到客棧門口的鏢局頭目發現有點不對勁,借助火把照明仔細一看,大蟲身上怎會有皮帶和繩子?


    碩大虎頭擋住了視線,陰影裏的某白拍拍小老虎。


    老虎踱步轉個方向。


    當看清虎背上有人騎乘,人群再次愣住。


    “……”


    虎背上是誰家小女娃?


    傳說中的修仙之人?傳聞很多修仙人有各種各樣坐騎,大城市常見,可年紀太小了吧?老虎真是她的坐騎?


    老虎順從臥下,白雨珺輕鬆落地站好。


    禮貌作揖。


    “很抱歉,這是一場誤會,客棧損壞的器物我會照價賠償,受到驚嚇的鎮民亦會安然無恙。”


    聲音很好聽,空靈自然。


    白雨珺認為是自己疏忽大意導致了混亂,該賠償的賠償。


    也不好因此懲罰坐騎,畢竟它剛剛跟隨自己尚未完全開啟靈智。


    鏢局頭目鬆口氣。


    修仙人大多冷漠不好相處,眼前小女娃看起來知書達禮,不作高高在上姿態,能不衝突最好,年紀雖小,天知道會不會法術有沒有法寶護身,何況還有一頭凶猛坐騎。


    “無妨,幸甚沒有誤傷,說來也是我等榮幸,能見識仙人風采。”


    至於最後那句受到驚嚇的鎮民無事並未在意。


    虎嘯震懾整個小鎮,肯定有孩童受到驚嚇,輕則大哭重則嚇出毛病,沒人敢多說,鏢局頭目也不在意,與己無關何必多生事端。


    事實上那句話最為神奇,絕非簡單說說客套話。


    掌櫃出麵擠出笑容連說使不得,許多權貴搗亂時也這麽說過,何必當真,沒想到小女娃從布兜裏翻出倆銀錠,直接塞到掌櫃手裏,轉身回到老虎身邊,掌櫃哪敢靠近退還銀子。


    白雨珺將布兜扣上。


    “天色已晚,我要住店,先上倆當地特色飯菜。”


    摸摸老虎鼻梁。


    “我的虎安排後院即可,麻煩買兩隻羊喂虎,剩下的是賞錢。”


    向客棧眾人點點頭,白雨珺領著老虎往後院去,路過小二身邊時看了他一眼,這貨嚇得渾身瑟瑟發抖蹲在鹹菜缸後麵祈禱,手裏拿著的東西有些眼熟,與山神廟事件廟宇標誌相同。


    有點兒意思……


    掌櫃的過來扯耳朵揪起小二。


    “拜什麽拜!趕緊去後廚讓吳大做菜!眼前神仙不拜偏偏去拜連影都沒有的東西!”


    對白雨珺和老虎笑笑,腳底生風出門,估計去買羊了。


    不得不說這掌櫃眼光不錯,是個聰明人。


    來到後院,瞧見一輛上檔次的大戶人家馬車,目光落在車廂門簾圓形印記上,朱砂紅,像展翅飛天鳳凰,沒有任何靈氣波動或陣法痕跡,平凡普通。


    另外一邊幾輛大車並排放,值夜看守的趟子手嚇得躲車後麵。


    拉車的牛馬牲口惶恐躁動不安。


    車把式們強忍恐懼將牲口轉移到隔壁小院裏,後院成了虎坐騎地盤。


    白雨珺費勁解開老虎身上固定用的皮帶,踮起腳,將馬鞍卸下。


    老虎開心的抖抖皮毛,想用帶倒刺的舌頭表達欣喜,在某白狠狠瞪了一眼後隻得作罷,被它舔一口少說也要脫層皮,虎式撒嬌要不得。


    再三囑咐坐騎不能亂跑傷人。


    斜跨背包的白雨珺抱著紙傘進門,廚子已經做好兩盤菜。


    堂裏眾人很安靜,不複之前喝酒吃肉談天說地,看著小不點女娃從後門進來,布兜和紙傘放條凳上,然後跳上凳子準備吃飯。


    小碗黍米粥,陶罐燉雞,以及一盤生長在淤泥裏嫩脆根莖做的菜。


    聞著很香,美味特色菜肴。


    坐凳子上晃蕩短腿兒,將飯菜拉近點,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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