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時間到了,可曾相出來了?”


    當常升用餘光看見道衍臉上重現那股高僧般的自信,他也終於適時將杯中的茶湯飲盡,放下茶杯,翹首等待道衍的胡話要怎麽編。


    雖說常升明裏暗裏給了他一點小小的幫助。


    但能在這麽短的時間,綜合所有已知和未知線索推斷出他的身份。


    這份急智,就不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


    道衍胸有成竹。


    自謙到:“貴人有天家氣運庇佑,貧僧才疏學淺,著實費了一番苦功。”


    “好在佛祖庇佑。”


    “讓貧僧在最後關頭看清了貴人的麵相。”


    常升配合默契的挑眉問到:“你真的相出來我的身份了?”


    看常升似乎被他說的有些意動。


    道衍趕緊趁熱打鐵。


    “我觀貴人之麵,清秀而神彩射人,謂之朝霞之色,是為公侯將相之麵相。


    “天庭飽滿,印堂豐闊平正,是大富大貴之命。”


    “耳廓分明、眉有黑子、眼如點漆,含神不漏、鼻梁高挺、口如角弓,證明貴人聰貴而賢能,福祿雙全,官運亨通。”


    換做旁人,即便隻是在過年聽見這樣的恭維,心情也不能差了。


    更何況這是有人當著你的麵,根據你的麵相,指著你的鼻子,從上到下,有理有據的對你一頓好誇,這誰能受了吧。


    常升的嘴角翹起一個“難掩”的弧度。


    好似喜不自勝,又強自按耐下來,“板”著一張臉,佯裝生氣的質問:“說了這麽多,大和尚不還是沒有相明我的身份麽。”


    常升這會心情到底如何。


    道衍會不清楚麽。


    他也沒再賣關子,而是站起身,走到一旁施以官禮道:“貧僧道衍,見過常少詹。”


    “你,這!”


    “你竟真的相出來了!”


    常升“難以置信”的站起身來,臉上難消震撼之色。


    雙手虛托,將道衍送回石凳上。


    不僅再不複之前的“高冷”,還放低姿態,虔誠恭維到:“道衍大師相術精妙,我曾有所耳聞,卻不曾放在心上,直至今日會麵才知,這世上竟真有人能從人的麵相中相出他的身份。”


    “此等神相。”


    “真令我大開了眼界。”


    看著常升終於對自己敞開心扉。


    這一刻的道衍心中老淚縱橫,百感交集,激動之情竟久久不能平息。


    太難了。


    他就從來沒見過這麽難纏的主。


    要不是常升自己不小心露了破綻,他這三十年遊曆天下,遍交名士大儒積攢的名望。隻怕就要毀於一旦。


    但當這狂風暴雨之後。


    那股成功折服一個硬骨頭所獲的爆棚成就感,讓他仿佛置身雲顛,是他這麽多年前所未有的體驗。


    好在多年的養氣功夫,讓道衍到底保持住了三分理智。


    連忙接過了常升的話茬。


    “少詹事誤會了。”


    “相術屬周易,雖能辨別一人命運的吉凶福禍,助人向善,使人逢凶化吉,卻沒有什麽叫人直接辨明對方身份的學問。”


    “隻是貧僧多年廣交好友。”


    “通過他們,比常人多知曉了些朝堂之事,又在寺中聽香客談起少詹事在沙場校閱中奪魁的英姿,再對照少詹事的麵相,這才僥幸猜出了少詹事的身份。”


    雖說保持著相術大師的身份,有可能從常升這得到更多的賞賜。


    但道衍始終記得自己的夙願。


    他要的,是投效明主。


    一展所長。


    金銀珠寶予他,與糞土何異?


    方才他用相術勾住了常升的興趣,又借機展示了自己多年交友的人脈,現在就該表現一下自己的才華了。


    看著道衍保持住了自己的清醒,主動戳穿了誤會,常升的眼中也閃過幾分嘉許之意。


    為了徹底的駕馭道衍。


    常升著實陪他演了一場好戲,把蘿卜塞進了他的胃裏。


    現在他情緒已經到位。


    是時候掄起大棒,狠狠敲碎他的幻想了。


    “原來如此。”


    常升臉上的虔誠之意更濃,像是饒有興趣的探討道:“說來也巧,我早年頑劣,讀不進經史子集,反而對相術周易癡迷不淺。”


    “後雖被家母棍棒相加,斷了念想,卻也學了幾分皮毛。”


    “大師方才與我相麵的功夫,我閑來無事,也與大師相了一麵。”


    “本不願獻醜。”


    “今日道衍大師當麵為我演示相術玄妙,終是心癢難耐,還望大師不吝賜教。”


    看著常升這一副“小迷弟”的姿態,還想不自量力的找他請教相術,道衍差點就沒繃住笑出聲來。


    連忙端起茶盞,用衣袖遮掩住臉。


    調整了好一會,方才重現一副高僧風範,悠閑的端著茶盞,刮開茶沫鼓勵道:“微末伎倆,不值得少詹事盛讚。”


    “少詹事為我相得何麵?”


    “貧僧也很好似。”


    “不妨直言。”


    對於自己的麵相,道衍是心中有數的。


    他早年曾遊覽嵩山寺,遇見了相士袁珙。


    這也是個奇人。


    生有異稟,好學能詩。嚐遊海外洛伽山,遇異僧別古崖,授以相人術。先仰視皎日,目盡眩,布赤黑豆暗室中,辨之,又懸五色縷窗外,映月別其色,皆無訛,然後相人。


    其法以夜中燃兩炬視人形狀氣色,而參以所生年月,預測來日境況,其中不乏朱棣、姚廣孝(道衍)、景清、金忠、來複等人,百無一謬。


    如果用一個形象的對比形容道衍和袁珙的相術差距。


    袁珙至少也是個相術宗師。


    道衍充其量算是個江湖騙子


    所以,道衍對袁珙給自己的相麵預言是深信不疑的。


    常升頓了一會,特意看著道衍飲著茶湯,這才陰測測的開口道:“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殺,同劉秉忠流,何異僧也!”


    “啪!”


    “咳,咳咳咳咳。”


    當聽到常升的定論,道衍手中的茶盞都握不住的摔碎在桌麵上,嗆著自己不說,還濺了自己一身茶湯。


    可他顧不上這麽多。


    麵露驚駭,吐字不清的他一手撐著桌麵站起,一手指向常升的那一刻,整個人就好似出閘病虎一般,凶相畢露!


    “咳,你是從何處聽到這預言的的!”


    怪不得道衍如此失態。


    實在是常升給他相麵的預言,竟與袁珙在嵩山寺單獨給他的預言一模一樣。


    麵對暴露了本相的道衍,常升露出了滿臉的微笑,仿佛像沒注意到道衍的失態般笑問:“道衍大師,依你之見,我的相術是何水平?”


    麵對著眼前如笑麵虎一般的常升。


    道衍瞬間駭醒,不自覺後退一步,被石凳絆倒在地。


    當常升笑著來到他麵前,伸出援手時。


    他看向常升的眼神,活像是見到了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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