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公府外,兵馬司的馬車緩緩停靠在了路邊。


    老李頭的公府畢竟清幽。


    除了駕車專送的兵馬司車夫,實難再合理的安排人手或眼線充當明日市坊散布八卦的主力。


    常升索性就沒再整什麽花活。


    徑直帶著家仆來到了韓國公府尋常進人的門前,也不敲門,令家仆叩響門環,大聲吆喝道:“小人張偉,乃鄭國公府家仆,昨夜受囑送韓國公回府,半途失職,冒犯了國公,今來請罪。”


    說罷。


    家仆便對著大門後退到街上。


    帶著滿臉叩頭的血汙跪了下來。


    而韓國公府的換班門房剛一開門,就看到一個血流滿麵,形似惡鬼的人兒滿目猙獰的喊著。


    當即就被嚇了一跳。


    要不是聽清了他所喊的內容,又見他退步到大街上跪著,換班的門房當場就想搖人了。


    冷靜下來後。


    門房原想直接直接趕人。


    畢竟沒有拜帖,沒有官職,一個不知哪來的盲流,隨隨便便就想進公府,他這個門房也就不必做了。


    要麽怎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呢。


    可當門房斜眼一瞟,瞧見了不遠處一輛馬車旁,尤自穿著緋色官袍的常升,也不上前,就這麽靜靜的站在馬車旁,靜靜等待。


    他還是機靈的關上門,折返進府裏送信去了。


    很快,管家就將這一消息轉告給老李頭。


    一聽管家描述的穿著緋色官服之人的麵貌,老李頭的麵色就不由沉鬱下來。


    今日在禦書房裏的對峙。


    這小子可是當著太子的麵對他好一頓明嘲暗諷。


    下值了還專門把家仆撈出,專程帶到他府宅來請罪,可這到底是請罪還是嘲諷,旁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嗎?


    但他畢竟在官場盤桓多年的老狐狸。


    略一琢磨。


    卻能感受到常升身上行事風格巨大的矛盾感


    先是昨夜顧左右而言他,滴水不流的疏遠。


    再到禦書房的裝傻充愣。


    最後是帶家仆光天化日跪在韓國公府門前請罪的挑釁。


    這小子葫蘆裏到底賣著什麽藥?


    “老爺,總讓那人跪在咱們府門前也不是個辦法,還有損公府的清譽,您看,是不是找個什麽由頭把他打發了?”


    管家看老李頭陷入沉思。


    故而彎下腰,小聲的追問了一句。


    “由頭…”


    老李頭咀嚼了兩遍,忽而雙目一亮,麵上浮現出了莫名的思索。


    “去,著府裏準備佳肴美酒。”


    “府外之人且讓先跪著,待到他背後的人出言或敲門,再行將正主邀入府裏。”


    “是。”


    管家立時下去安排了。


    夕陽漸漸西下。


    這條偏僻的道路上也路過了些形單影隻的路人,直到斜陽降落,宵禁降臨,常升終於從馬車上站至跪地家仆的身旁。


    一天一夜滴水未進。


    又遭遇了心情的大起大落,外加些失血,僅僅一個時辰,家仆的麵色就已一片蒼白,現在還堅持著,全憑一口不想因自身過錯牽連家小的希望在。


    哪怕現在起來。


    回去以後得大病一場。


    常升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他強撐著精神看向自己,常升認真的允諾道:“一會我入內之後,你還需再堅持一會,待你全家老小落戶下川村之後,你家適齡的兒子可遣一名帶到府中,充作三少爺的伴讀。”


    聽見此話,家仆的麵色瞬間充血。


    鄭重的點了點頭。


    隨後,常升便一臉漫不經心的來到韓國公府的府門前,叩響門環喊道:“相國大人,下官可遵守約定,帶著家仆前來請罪了。”


    “您是殺是剮,總得給我這家仆一個準話,讓人回去備好棺材吧。”


    正說著。


    韓國公府的大門便突然打開,公府的管家對著常升躬身行禮到:“常少詹事,我家老爺我請。”


    常升抬了抬下巴。


    “帶路。”


    管家引手帶路。


    韓國公府地處清幽,府邸的麵積比自家還要大上兩圈。


    走了好一陣,才在公府的中院涼亭處見到了老李頭。


    看他坐在主位,持著拐杖,麵前一桌美味佳肴,諸多美酒,就好似昨日重現一般款待常升,隻是如今的主賓調換了個個而已。


    常升近前也不放肆,似笑非笑的拱手行禮道:“東宮少詹事常升,見過尚書大人。”


    老李頭的麵色古井無波。


    端坐主位,遙遙抬手道:“常少詹事不必拘束。”


    “下朝之後,老朽也就是個年近古稀的糟老頭而已。”


    “韓國公說笑了,已領昨夜犯錯的家仆而來賠禮,隻待韓國公決斷。”


    李善長握著拐杖搖了搖頭道:“不著急,時近宵禁,貴客臨門,不留客人用膳留宿,便是府裏不識禮數了。”


    “就算住不慣這鄉野之地。”


    看在這一桌為少詹事準備的美酒佳肴上,少詹事也得給老夫幾分薄麵吧。”


    常升哈哈幾聲,大方的走到老李頭對麵坐下,職業假笑道:“韓國公言重了。


    “公府上下四通八達,遼闊通透,這布局最養人不過,下官羨慕都來不及,相比之下,下官府裏都顯得錯綜閉塞了。”


    “隻是下官認床。”


    “府裏還有幾房美妾,正食髓知味,故不方便而已。”


    “至於這一桌美味佳肴……牛鞭,生蠔,韭菜,海參…下官尚且年輕體壯,實是用之不上。”


    “倒是韓國公剛逢新歡,更需要一點吧。”


    看著這一桌大補的虎狼菜肴,常升哪裏還不明白,這糟老頭子明顯是知道自己登門的目的,隻是想假戲真做,趁機報複回他昨晚在常家出的醜而已。


    而聽到常升這最後一句,老李頭當即雙目泛寒,一根拐杖重重戳地道:“老夫就知道,昨夜定是著了你的道。”


    常升嗬嗬一笑。


    拿起麵前的筷子夾了一塊生蠔嗅了嗅,當著老李頭那張黑下來的老臉放進嘴裏。一邊咀嚼一邊給自己斟酒道:“韓國公這話說的。”


    “您若是不登門,哪裏有我算計您的份?”


    老李頭氣的雙目蹬直。


    “老朽不過閑來造訪,還未說上兩句就被你一通陰謀算計,名聲盡毀,這難道就是常府的待客之道?


    常升搖頭笑道:“這話您自己信麽。”


    “咱們兩家非親非故,我爹亡故十年,未曾聽聞韓國公那一日前來問候,哪怕是我娘的壽辰,托人送份賀禮。”


    “常家未曾乍富,我也不過是個四品官。”


    “何德何能勞您大駕,驅使您時隔多年突然造訪,要說這其中沒有貓膩,您當這是在糊弄小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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