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完常升對於寶鈔的剖析,朱標不禁癱靠在了椅子上。


    經這一比喻。


    他總算解開了埋在心底數年的一大謎題。


    為何他父皇能平白點石成金,將區區的一張紙當成其上所印的麵額等額的銀錢來用。


    就算宋時就有交子出現。


    為何宋廷就沒如大明朝這般點石成金的手段呢。


    原來這寶鈔上印的不是錢。


    而是他老朱家的名聲,大明王朝的信譽。


    可倒回頭來。


    再仔細想想,大明朝自洪武九年至今已經印了多少寶鈔?


    朱標自己都已經記不清。


    總之隻要一有戰事,朝廷周轉不開,他爹就會讓寶鈔提舉司加印,後頭甚至發展到朝廷運轉不開,也會加印,再有就是寶超用久了折舊些,也會加印,迄今為止不說多,兩千萬兩是絕對不止了。


    這麽多的寶鈔。


    除了用作俸祿發放百官,也曾用於大宗物資,如鹽,鐵錠的采買等等。


    不難想象,隨著各種交易的流通。


    這些寶鈔零散開來,最終也是流向最底層的小商小販,隻是按照百姓一貫的習慣,有了這些大額且方便存儲的寶鈔,老百姓一般都會把它們當作存銀留下來,等待以後備用。


    這怕也是寶鈔初印這些年,這些寶鈔還能足額兌付的根本緣由。


    可隨著時間日久。


    再不加以及時的控製。”


    “有朝一日,百姓的存銀不足以消化掉這些濫發的寶鈔,辛辛苦苦攢下的錢贏,還不夠一家老小生存用度時,朱標都不敢想象底層的百姓會麵臨怎樣的危難,又會給大明朝帶來怎樣的衝擊。


    民變?


    哪怕再宰上一朝的文武都不足以平民憤了。


    難怪常升會說,濫發寶鈔就是在折損大明國運了。


    自家父皇真是給他挖的一手好坑啊。


    田畝清丈都還沒開始呢。


    又給捅出將近兩年賦稅的窟窿來。


    想通了這點,小朱不由的苦笑,用一種懇切的口吻問詢道:“這些濫發的寶鈔還有辦法收回麽?”


    常升不假思索的點頭道:“當然,本質上,寶鈔和銀子的作用都是一樣的,但它真正的用法,就應如同宋時的交子一般,方便大宗的交易使用和運輸。”


    “隻要遵循一分錢對應一分貨的原則即可。”


    “也就是說,倘若國庫中有兩千萬兩存銀,發行兩千萬兩寶鈔自無不可。”


    “考慮到百姓存銀的習慣,多發一些也無傷大雅,畢竟大明總有和征戰四方,修路清河的需求,隻需後麵能找補的回來即可。”


    聽到這個辦法,朱標的臉上更加犯愁了。


    不由得苦笑道:“父皇迄今為止加印的寶鈔何止兩千萬兩,孤到何處去尋那兩千萬兩來填這個窟窿。”


    “就算有這些異域珍寶。”


    “可孤總不能每年都辦上這麽一回吧。”


    常升聽的翻了個白眼。


    “姐夫,物以稀為貴。”


    “叔伯挖的坑,讓他自己填不好嗎?


    “你如今隻是監國,又不是登基,若不是姐夫需要,這拍賣會所得,我是預備拿來和姐夫一同另起爐灶辦大事的。”


    朱標神色悵然的看著常升。


    “不論是身為大明儲君,亦或是盡孝道,父債子償,天經地義,決然沒有不負責的道理。”


    “何況是為了大明百姓。”


    “孤不能辭。”


    “還請升弟助孤一臂之力。”


    麵對著一臉懇切請求幫忙的朱標,雖說現在的所作所為實際上就是在平這個窟窿,常升也不能答應的太痛快。


    免得顯得事情很簡單,某個小心眼的老家夥老臉一翻就不把這事當事了。


    迎著朱標的目光沉默許久。


    常升才終於緩緩開口道:“要想填此窟窿,無非四字——開源節流。”


    “而今朝廷的支出幾經審查,已經節流近極致。”


    “唯今之計,隻有開源。”


    “不論是異域珍寶拍賣,亦或是重新清丈,厘定天下田畝,所求都是為了增收。”


    “但對於濫發的寶鈔而言,都是杯水車薪。”


    “畢竟朝廷雖然增收,但天下未平,殘元未滅,南蠻不定,海上還有倭寇還屢屢犯邊,誰也說不準增收的這些錢糧夠不夠支出,寶鈔還要不要加印。”


    “要想朝廷增收,唯一的辦法就是加稅。”


    “加稅!”


    朱標剛要張嘴否決,可經過剛才那一番溝通,再加上常升在拍賣會上的一連串動作,他忽然又明白了過來。


    常升想要加稅的對象,是士紳權貴。


    老百姓兜裏那點存銀,常升是看不上的。


    沉默了半晌,小朱最終隻抬頭問道。


    “怎麽加?”


    常升咧嘴笑了。


    笑的很是缺德。


    “當然是他們哪裏賺錢,朝廷哪裏加稅了。”


    “田畝清丈就是契機。”


    “給了那幫士紳這麽久的時間,他們應當自信已經將所有收尾都已經處理幹淨了。”


    “這時要查出毛病,無論是朝廷文武百官,亦或是天下讀書人,誰想開脫都找不到借口。”


    “但可以肯定的是。”


    “真正能把自己屁股擦幹淨的隻有少數,讓那些在地方當了幾百年“土皇帝”,平白放棄手中廢了不少手段才兼並來的土地,那還不如殺了他們幹脆。”


    “所以,隻需要以點破麵。”


    “如商鞅立木般,將百姓舉報的賞銀及人身安全保障堅定的執行下去,以一地到一布政司,再推行全國,天下田畝的齷齪都必然暴露無遺。”


    “屆時,叔伯估計已經回來了。”


    “那時隻需再磋商出一個更妥帖的稅製,將天下士紳都納入賦稅的征收範疇,再按占地的多寡,分梯征稅,貧者少交,富者多收,這稅不就加上了麽。”


    “還抑製了土地兼並。”


    “商稅也是如此。”


    “尋常百姓的必須品,如鹽,糧,尋常布匹等,可照常例三十稅一。”


    “如胭脂水粉,名貴布料,大宅,香料,金銀珠寶,再如拍賣會上這些奇珍,非是富貴人家根本不舍得花這麽多錢采買的奢侈品,就是收上十稅二的商稅又如何?”


    “影響這些富商權貴夜夜笙歌麽?”


    朱標的麵上浮現一抹自嘲的笑容。


    旋即點頭輕歎道:“孤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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