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賀峻再次邁出府衙的大門時。


    看著府衙附近喧鬧的人潮,一時之間,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賀峻自己的臉上。


    感受著臉上傳來的火辣辣的痛感。


    謝天謝地。


    這不是夢。


    隻恨自己有眼無珠,回蘇州府這麽久,甚至都與知府大人相交不淺了,若不是今日納頭便拜,打動了這位,得他透露了一二,竟然不知道這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就是蘇州府內的“真佛”。


    平白蹉跎了許久不說。


    還被孔家和陸家玩弄於股掌。


    可整個蘇州府上下尚且對這位新任知府都知之甚淺,他這等出身寒微的舉子,又怎會想到,這位新任知府,居然是由當今太子殿下身邊那位少詹事一手提拔起來的呢。


    要知道,他們在應天府“培訓進修”的時候,每每有幸得見太子殿下,這位少詹事必然隨侍一旁。


    問政談笑,從不避諱。


    可見太子殿下對於這位少詹事的倚重。


    知府大人是被這位一手提拔起來的。


    豈不是意味著知府大人就是當今太子的親信,而他如今拜在了知府門下,隻要知府大人願意保他,不就意味著他同樣得了太子殿下的庇佑。


    此時的的賀峻,在曆經了人心險惡,打破了天然對孔家那層“信仰金身”的敬畏感之後,對於孔家的認知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扭轉。


    沒有靠山的時候。


    在他的眼中,孔家就意味著千年世家,聖人嫡傳,天下讀書人心中向往的淨土、聖地。


    而有了靠山後。


    孔家,也不過是個外強中幹,虛張聲勢的豪族罷了。


    就從孔訥那爭個校訂之功的署名,都要使些陰謀設計的手段就能看出來。


    當代的少族長尚且如此鬼鬼祟祟。


    如今的孔家,怕早就不配聖人嫡傳之名了。


    拋卻了心中對孔家最後那點零星的好感,賀峻的眼眸中如今隻剩下深邃。


    知府大人已經提醒的很清楚了。


    眼下若想要自救,就必須得證明,是孔家和陸家聯手賄賂他,致使他一時鬼迷了心竅,才築下了大錯。


    但好在他並未收取孔家或陸家一文銀子。


    眼下的事態雖然糟糕,卻也還有兩三日圓轉的餘地,還沒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隻要他能“拿到”孔家和陸家聯手造謠,排除異己,無可辯駁的實證。


    加之積極悔悟。


    及時向知府袒露真相,又配合知府戴罪立功。


    依照大明律和報社的條例,他犯下的罪充其量就是一個罷官奪職。


    若是知府大人力保,說不定還有機會功過相抵。


    再不濟,至少不會影響族人,斷了子嗣未來科舉的前程。


    唯一難辦的。


    大概就是從陸家和孔家手裏“捉賊拿髒”了。


    孔家這位少族長,陰謀算計,滑不溜手,儼然一副小狐狸做派。


    陸家的二公子倒是有希望。


    可他與孔家甚至都還沒接觸,如何能做實這兩家聯手造謠的實證。


    如果都拿不到實證,謠言又不能平息。


    那就算他被推出來砍了以平民怨,那也怪不得旁人了。


    “看來還是得先將陸家一同扯下水。”


    “做人嘛,不能言而無信。”


    “替你辦了事,你卻扣扣索索的躲著我,這怎麽能行,你不給好處,那我就自己來拿。”


    賀峻喃喃了兩句。


    蘇州學院。


    又是新一輪四書五經釋義校訂的辯學會。


    孔家南宗的發揮一如既往的平穩。


    然而,往日裏校訂篇幅最多,也最卷的各地大儒們今日一個個卻跟蔫了魂一般,被孔家北宗的子弟屢屢挑出錯漏來。


    平日裏校訂的進度。


    除了宋濂等少數幾位,其他人的大都隻完成了十之一二。


    當聽見孔家北宗子弟一個個趾高氣昂的登台,一雙雙眼睛挑釁式的請這些個昨夜一夜未眠,今日全然不在狀態的大儒們替他們斧正。


    當看著一眾大儒被他們逼到紛紛掩麵偏頭。


    咬牙切齒卻無能狂怒的模樣。


    這些年少輕狂的孔家子弟們心裏別提有多爽了。


    回到孔家的校訂室時,一個個嘴上不說,模樣卻都像凱旋而歸的大公雞一般,恨不能在這學院裏橫著走上一圈。


    然而就在收拾東西,準備明日再來時。


    一個書院的書童再次叩響了孔家校訂室的門。


    此人正是上午來送口信的那位,如今又來,傳的是宋濂,宋龍圖想要單獨約見孔訥的口信。


    聽見這口信。


    孔訥和那個親信子弟的臉上俱是浮現了一抹錯愕與疑惑。


    但親信子弟很快想到:“少族長,宋龍圖單獨約您,不會是想要與咱們和解求饒的吧。”


    “不許胡言。”


    “那畢竟是太子之師。”


    孔訥最強訓斥,但就從他嘴角隱現的譏諷而言,對於這位享譽江東,天下聞名的宋龍圖,他的心裏其實並沒多尊重。


    隻是不落人話柄罷了。


    “你且安排族人先行回去,不必等我。”


    “若是族老問起,你可直言我大約要與宋師坐而論道,好好的聊一聊。”


    說著,孔訥便扯了扯衣襟,跟在了傳信的書童身後。


    待將孔訥指引到了專為學院大儒們準備的架閣庫,書童也便自行退下了。


    孔訥不疑有他。


    推門而入。


    邁進架閣庫中,四下環望,卻沒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隻看見有一名同款裝扮的書童坐在架閣庫中間的書案前,背對著他,便上前問道:“那書童,可知宋濂大儒何在?”


    聞言。


    背對著孔訥的書童便轉過了身來,合上了手中的書冊,轉過頭來道:“孔訥公子,少族長,要想見您一麵可真不容易。”


    “若不是耍了些小聰明,換了身書童的衣裳,假借宋師之名,誆騙書童將你約來,在下想見少族長,隻怕得七顧毛廬吧。”


    看著一邊陰陽怪氣,一邊用手帕擦去麵上的灰土,露出真容的賀峻。


    孔訥的麵上淡漠如水。


    一臉平靜道:“賀大人愛好獨特,隻是恕在下不敢苟同,隻是既然宋濂大儒不在,在下與賀大人也並無什麽可說的。”


    “這便告辭了。”


    說罷,他便徑直的轉身就走。


    然而就在他即將踏出架閣庫前,身後卻突然傳開了賀峻幽幽的警告。


    “孔訥公子。”


    “本官別的不敢保證。”


    “憑借手中這點職權,拚個性命不要,讓孔家身敗名裂還是沒問題的。”


    “你若這麽一走了之,那本官也隻能拉著孔家一起,玉石俱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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