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幾個盟友回過神來的質詢,陸老並不生氣。


    甚至還有幾分欣慰。


    要沒有這樣理智的心性與水平,這幾位也就沒有資格與他同桌相盟,更別提守望相助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要說十足的把握,老朽不敢擔保。”


    “但七八成是有的。”


    “老朽不指望孔家能與朝廷拚個兩敗俱傷,老朽隻是在賭。”


    “就算這千年世家裏有數不盡的派係爭權奪利。”


    “就算曲阜孔家裏也有不少軟骨頭。”


    “麵對家破族滅之危,那些平素裏靠著孔家的名望賴以生存之人,在看到掙紮的希望時,為了自己的利益,也必然會團結一心,垂死掙紮而已。”


    “如此,孔家在我等功敗垂成之際,就必然不會坐視不理。”


    “而一旦孔家親自下場。”


    “做不做我等的棋子,可就身不由己了。”


    有那麽一瞬間。


    陸老的麵上也不由浮現了一抹得色。


    在場其餘諸位,麵上也不由得湧現了幾分會心的笑意。


    人活一世。


    有什麽事是能比把那些曾經需要仰望,看不起你,奚落你,鄙視你的人玩弄股掌間更讓人有成就感的呢。


    “話說回來。”


    “諸位也莫太過小瞧一個千年世家的底蘊。”


    “如今的朝廷,雖然用大明日報堵了孔家的嘴,可堵不住他們手中的筆啊。”


    “論銀資,孔家或許無法企及我等。”


    “可論人脈,我等拍馬也難以相及。”


    “哪怕孔家人都是書呆子,隻要孔家的招牌還在,就有無數人願意為孔家所驅馳,這其中,就不乏孔家和我們需要的,能與朝廷相抗衡,乃至於破壞田畝清丈的人才。”


    “隻要孔家休書一封,我等在背後掏銀資相助,大勢便可成矣。”


    “陸老指的是……?”


    “白蓮教。”


    “嘶!!”


    密室之中再次恢複死寂。


    眾人到這時才明白,陸老所言的誅九族的罪責是什麽。


    白蓮教,作為自宋始,自元興,綿延近千年的教派。


    就連元末紅巾軍都是他們牽的頭。


    就連老朱當年出走濠州,身邊跟著起家的兄弟裏,也不乏白蓮教徒。


    也正是意識到白蓮交易中所謂的平均主義對於封建統治的天然對立和破壞性。


    大明建國之後,老朱就下令禁嚴了。


    就是這樣,白蓮教在洪武年間也不曾消停,洪武六年重慶,洪武十二年嘉定都曾發生過白蓮教徒聚眾武裝叛亂造反之事。


    真可謂是造反專業戶。


    “若不與白蓮教直接接觸,洪武皇帝豢養的那些忠犬當查不到我等身上吧。”


    當有人問出這一句。


    也就意味著攛掇孔家接觸白蓮教的事被大家夥共識了。


    麵對盟友的疑惑,陸老卻搖了搖頭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有道是秀才造反,十年難成。”


    “要想徹底斬斷洪武皇帝清丈田畝的念想,單憑一個白蓮教難以成事。”


    “不論是讓孔家下定決心接觸白蓮教,還是指導白蓮教往朝廷的痛處使勁,沒有自己的人手掌舵,諸位心安嗎?”


    見眾人搖頭。


    陸老繼續說道:“若讓白蓮教傻傻的造反,豈不是明白的告訴朝廷,北境有貓膩,有人在聚眾對抗朝廷,進而堅定朝廷清丈田畝的決心。”


    “所以,我等要讓白蓮教徒發揮其善蠱惑人心的本事。”


    “讓他們混入百姓中,待機而動。”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朝廷不是損害鄉紳士族之利,被澤百姓麽,讓白蓮教暗中鼓吹平均,使天下大同豈不更好?”


    “如此,那些本就積怨的鄉紳氏族焉能不怒。”


    “而到田畝清丈時,再讓白蓮教煽風點火,今日覺得你多分了一分錢,明日覺得我多分了一塊地。”


    “如此,民怨豈能不盈沸?”


    “最後,朝廷不是派了一群生瓜蛋子準備接替北境官吏麽。”


    “隻要讓這些生瓜蛋子碰上幾顆釘子,乃至於鬧出人命,激起民怨。”


    “屆時,官,紳,民皆盡生怨,沸反盈天。”


    “各地的奏折堆滿朝廷。”


    “屆時,再讓白蓮教登高一呼。”


    “嗬嗬。”


    “咕嚕。”


    密室眾人吞咽著唾沫,呼吸急促著,麵麵相覷。


    心中都不禁湧現了諸多北境大亂的畫麵。


    對普通百姓而言,這是災難。


    對他們,則無疑是一場發財的盛宴。


    隻要發生叛亂,大明的糧食鹽鐵等必然漲價。


    隻要他們囤貨得機,一來一回就不知道能賺多少銀子。


    “陸老之謀,當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如此一來,田畝清丈就算完了吧。”


    陸老微眯著雙眼,享受著盟友的吹捧。


    嘴裏卻淡定的否認道:“還沒有。”


    “如今大明兵鋒正利。”


    “想要以此就打消朝廷清丈田畝的念頭,隻怕力有未逮。”


    “白蓮教到底是扛不住的。”


    “可若是朝廷陷於田畝清丈的反噬時,他們能拖的住明軍,吸引住明軍和朝廷的注意力,我等再稍稍控製一下糧食和鹽鐵的運輸,給明軍的後勤添點亂。”


    “屆時,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和空檔,派人深入草原,將北境之亂,告諸元廷。”


    告諸元廷?!!


    密室眾人這才反應過來。


    前麵所有的謀劃也好,教唆也罷,目的不過是為了將吸引明軍和朝廷的注意。


    有田畝清丈得罪的各方積累的怨氣在。


    白蓮教將獲得無數天然盟友,而明軍必將陷入北境評判的泥潭中。


    若是在這時再引入外敵,將洪武皇帝騙取大義清丈田畝的由頭變作事實,則北境必亂。


    屆時,就算是洪武皇帝回朝廷坐鎮也無濟於事。


    一切的罪責都將歸結於要求田畝清丈的洪武皇帝身上。


    就算是大明日報,也無臉替洪武皇帝開脫。


    到那時。


    解脫了族滅危機的孔家,看到此情此景,定然會傾盡所能的發動關係,聯絡百官,在朝廷上和民間給洪武皇帝施壓。


    以圖“痛打落水狗”。


    而要想平息這場席卷大明上下的民怨。


    洪武皇帝能做的就隻有一件事——頒布罪已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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